杨骏让窦仪记下了在场人的心声后,并未在此久留。他深知洛阳积弊非一日可解,新安窑业只是第一步,而另一桩关乎民生与商机的要事,已在他心中浮现。转身对窦仪道:“窦大人,洛阳除了瓷业,酿酒之风素来兴盛,你可知晓?”
窦仪一怔,随即点头:“大人所言极是。自武周以来,洛阳便是权贵聚居之地,而现在尤其是‘十阿父’这些勋贵,日日宴饮不绝,竟硬生生带动了周边酿酒业。如今城南的伊川、城北的孟津,酒坊遍布,还形成了以洛阳为中心的北方高档酒肆集群,不少酒坊专供权贵,一壶佳酿能抵寻常百姓半月用度。”
“哦?”
杨骏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意外:“那窦大人可曾听闻一种名为‘蒸馏酒’的烈酒?”
窦仪面露茫然:“蒸馏酒?未曾听过。莫非是近年新出的酒品?不过,倒是有一款酒,名曰:杜康白酒,如今为洛阳酒中最佳!”
杨骏颔首,心中却掀起了波澜。他万万没想到,当年在清丰托付给那位折姑娘的蒸馏酒秘方,对方竟会选择在洛阳开设酒坊!伐蜀时,折姑娘还出手相助,助他从全师雄的牢狱中脱身,这份人情他一直记在心里,只是此后便没了音讯,如今想来,对方竟是隐在了洛阳。
杨骏立即带着几分兴趣问道:“哦?杜康白酒?窦大人可以说下这个酒吗?”
窦仪上前一步,拱手道:“回大人,新安县往东二十里的伊川河畔,便是杜康白酒坊,酿出的酒烈如烈火,却清冽甘醇,寻常酒坊的佳酿与之相比,竟成了寡淡的水酒。这酒价格不菲,却深得洛阳权贵喜爱,连柴司空都常派人去采购。只是,听闻这酒坊的主人极为神秘,从不轻易露面,只知是位女子主事。”
“女子主事?”
杨骏心中愈发笃定,那位折姑娘果然在此。他当即拍板:“既如此,咱们索性顺道过去看看!新安窑业的事先看看柴司空作何反应,咱们正好去伊川河畔瞧瞧这蒸馏酒的光景,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窦仪虽不解杨骏为何对一款新酒如此上心,但见他神色郑重,也不多问,只拱手应道:“大人吩咐便是,属下引路。”
一行人翻身上马,沿着伊川河畔的官道疾驰。此时临近傍晚,夕阳透过稀疏的林木洒在河面,波光粼粼。沿途不时能看到依山而建的酒坊,酒旗飘扬,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果然不负“北方酿酒中心”的盛名。
约莫半个时辰后,前方出现一片错落有致的宅院,青砖黛瓦,围着高高的院墙,院墙之上悬挂着一面朱红酒旗,上书“杜康白酒坊”五个鎏金大字,笔法遒劲,透着几分不俗。酒坊外车水马龙,不少身着锦缎的仆役正排队等候取酒,甚至还有几匹高头大马,一看便知是权贵府邸的坐骑。
“大人,前面便是杜康白酒坊了!”铁柱指着前方道。
杨骏勒住马缰,目光落在那“杜康白酒坊”的匾额上,心中百感交集。若不是洛阳之行,怕是还不知道她在此地呢!
杨骏正欲翻身下马,却见那“杜康白酒坊”的侧门忽然吱呀一声开启,一名身着青绫衣裙的侍女款款走出。她梳着双丫髻,眉眼清秀,目光扫过门前排队购酒的人群,最终落在了杨骏身上——见他虽着便装,却身姿挺拔、气度不凡,与寻常权贵家的仆役截然不同,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诧异,随即快步上前,屈膝行了一礼,声音温婉却不失规矩:“这位相公看着面生,可是来购酒的?我家主人有令,今日的酒已尽数售尽,若是未曾提前递帖预定,还请相公明日再来。”
杨骏与窦仪、铁柱几人刻意换了便服,掩去官身,在侍女眼中,自然与那些求购佳酿的权贵仆从、富商子弟别无二致。
杨骏并未点破身份,只是看着侍女,语气平和却暗藏笃定:“在下杨骏,并非为购酒而来,而是特来拜访贵坊主人。烦请姑娘通禀一声,就说‘清丰故人’到访。”
“清丰故人?”
侍女闻言,秀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自家主人极少提及过往,更未曾说过有清丰来的旧识。但她见杨骏神色沉稳,不似妄言,也不敢怠慢,连忙应声:“相公稍候,小女子这就去禀报主人。”
看着侍女匆匆折返的背影,窦仪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凑近杨骏低声问道:“大人,这杜康白酒坊的主人,莫非是您的旧识?”
杨骏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侧门上,缓缓点头:“嗯,虽不敢百分百断定,但十有八九,便是她了。”
话音刚落,那名青绫衣裙的侍女便再次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已然换上了几分真切的笑意,对着杨骏躬身道:“这位相公,我家主人听闻是清丰故人,特请您入内院一叙。只是主人吩咐,不便招待多人,还请相公只身随我来,您的同伴可在门房暂歇,小女子已命人备好了茶点。”
窦仪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毕竟洛阳局势复杂,对方身份不明,让杨骏孤身入内,未免太过冒险。他正要开口劝阻,却被杨骏抬手按住。
杨骏对着窦仪递了个安心的眼神,转头对侍女颔首道:“有劳姑娘带路。”
说罢,又低声对窦仪与铁柱吩咐:“我去去就回,你们在此等候,不必担心。”
铁柱眉头紧锁,沉声道:“大人,不如让属下随行护卫?”
杨骏摆了摆手:“不必,若是她,自然不会害我;若不是,今日这趟拜访,也正好探探底细。”
言罢,他便跟着侍女,缓步走进了杜康白酒坊的侧门。门后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径,两侧种满了翠竹,清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隔绝了门外的喧嚣。小径尽头,是一座雅致的庭院,院中凿有一方小池,池边种着几株垂柳,柳下摆着一张石桌、几把石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与花香,与前院酒坊的浓烈气息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