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墟真君成仙去了,墓不过一个衣冠冢。
历代掌门要接替掌门之位,必由上一代掌门带领,进入其中焚香祭拜、昭告真君,才算完成仪式。
山寂才懒得费这些破事,推开墓门石就往里走。
除了掌门本人,没人进过墓里。
山寂站在一条左右分叉的路口,有点不确定:
左边一道门,上面写着“大道无逆,修我真炁;亲传弟子,请走此门”。
右边一道门上则写着:“欺师灭祖,诛杀掌门;篡位逆徒,来走此门”。
山寂歪头打量两道门,看起来,右边的门好像从来没有开合过。
诚然,每一代掌门都是由上一任带着走进来的,自视正统,自然规矩地走左边,在密室中研习上部秘籍。
没人会自认“篡位逆徒”,去选择右边的门。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藏着什么机关毒药。
方才在无义殿中,就是死,那老女人也没有说出下半册无义秘籍的所在,山寂估摸那老女人其实也不确切知道。
这段时间研习了偷来的无义秘籍上册后,山寂大概猜到,上册是心法,那么下册一定是实战杀招,远比上册威力无穷。
他必须要得到下册。
哪怕拆了整个墓室都行。
思考了短短一瞬,自言自语句“我可不就是逆徒”,山寂推开右边的石门。
一进门,山寂却傻眼了。
门后没有机关也没有毒药,只是又一扇石门,上面狂草飞舞刻着一句话:
“畜生!敢杀掌门?!”
他皱眉,继续推开门扇,结果眼前还是一道石门,刻着一句骂人的话。
“你这狗屎犯上作乱?!小心我天雷劈你!”
“杀师之罪当祭天!你这妖孽!”
“举头三尺有神明!孽畜夜里敢闭眼?!”
一道又一道石门,一句比一句骂得猛。
仿佛有天眼在冥冥中看着一切,等着以雷霆之怒惩治逆徒。
这要换了旁人,恐怕此时早已吓得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生怕始祖真的成仙来劈自己。
山寂却无所畏惧,只一脚将最后一道石门踹开。
门上那句“孽障无法无天?无情无义?”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紧接着,一间造型古朴的密室出现在眼前。
一卷铁册端端正正地放在供桌中央,上书“无义秘籍下”几个大字。
铁册之后是灵墟真君的牌位,旁边还立着一个牌子——
“胆色过人!这才是我好徒弟!干得漂亮!秘籍给你!”
山寂骂了句“傻逼”,一把将灵墟真君的牌位拂倒,又露出墙后一行字:
“傻逼你骂谁?”
这下山寂有点服了。
甚至后背有点毛。
竟有神通者能精准地预料到百年之后,山寂会杀掌门、盗秘籍,以及来此隔空骂架。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怀疑有灵墟真君这么个厉害人物,也许真的已得道飞升,成了仙班里最乖张又无法无天的小仙,在此设下玩笑陷阱,专等着捉弄得意门生。
如此说来,这秘籍下册很可能就是专门留给他的。
想到这里,他将灵墟真君的牌位立正,恭敬鞠了一躬,而后拿起铁册扬长而去。
既学过无义秘籍上册,熟记内功心法,山寂再看这下册实战杀招,学起来如鱼得水,十分畅快。
待他将所有招式记牢学会,直接将铁册投入无义殿后一个荒废许久的什么炼丹炉,熔烧得干干净净。
他开始琢磨着,用后山的后山里,历代掌门积累下来的真有一座山那么多的金子,把无义血卫迁去楠国。
迁到一个离云琛很近的地方,将无义秘籍的下册手把手交给她。
飞鱼将军。
这是那个单纯又活泼的小姑娘,给他这个卖鱼小子起的外号。
她说,他总能抓到各式各样她想吃的青鱼、银鱼、黑鱼、草鱼......
她想吃螃蟹的时候,他恰好就抓到许多螃蟹;
她想吃红虾子的时候,他恰好就有一筐虾。
她说,他像是河里管虾兵蟹将的飞鱼将军,知道她爱吃什么,就点什么出来给她炖。
他是衣衫褴褛的穷小子,长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这让他又矮又瘦,身子弱得没有力气做活。
因为他那个赌鬼爹的缘故,也没人敢雇佣他。
他只能靠敏捷灵活的身手去河里捞鱼。
今日是吃顿饱的,还是吃顿西北风,全凭龙王爷心情。
有时能双脚泡得发白,终于捉到一条大花链。
有时身上被他赌鬼爹打过的地方还没长好,就要跳下冬天的河水。
水冷得刺骨,两条腿冻得毫无知觉,他却只捉到三两条小白鱼。
不管他捞到什么,那座高阔华贵的府门都会打开,探出一颗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一双小鹿眼灵动地望着他,将所有鱼虾尽数买走。
其实他都知道,从来没有什么飞鱼将军,没有什么他总是捞到她恰好爱吃的鱼虾。
不过是善良的小姑娘不忍心他在街上卖鱼,风里雨里地讨生活而已。
那一声甜甜的“飞鱼哥哥”,只是为了保护一个少年脆弱的自尊心。
有时候他自己都奇怪,为什么那时候那么苦,他都从来没有恨过她。
明明在那高阔华贵的府门后,陪在她身边百般疼爱又怜惜的人,也是他的母亲。
他想要恨她,可看着那双对世间污浊一无所知、对他没有一点防备的天真的眼睛,听她一声声追着他叫“哥哥”,死皮赖脸地缠着他学凫水,他就是狠不下一点心。
他望向那森严冰冷的院墙,他知道,母亲比他更苦。
他也知道,若有一天东窗事发,云琛——这个无忧无虑尽得爹娘宠爱的小姑娘,会跌落云间,失去所有疼爱。
果然,他那个赌鬼爹终究疯魔了,上门去逼着已嫁为他人妇的女人和离。
多年欺瞒终究事发,过去被血淋淋地揭开,他的母亲,也是云琛的母亲——那可怜的女人在病入膏肓中绝望逝去。
当他从郊外小河奔回来的时候,只见到府门前被砸得乱七八糟的牌位、香烛和白幡。
十二岁的云琛走了,带着她的母亲,也是他的母亲。
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孤独。
高门里还爱着他的母亲没有了,叫他哥哥的琛儿也没有了。
他觉得自己真该死,偏偏那日在河里捞鱼捞个没完!耽搁了时间!
否则,他就能亲手抱一抱母亲,带走她。
否则,他那可爱又可怜的同母异父的妹妹,便不会丢了。
可他也只是想多捞两条鲫鱼,好叫云琛带去,给生病的母亲炖汤喝……
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罪魁祸首却还在赌坊里花天酒地,吹牛撒泼。
于是,他大逆不道,他违背天理,他用刀活活割下那赌鬼爹的人头。
他浑身血淋淋,茫然无措地站在家门口,恰逢第十代无义血卫掌门途径门前,望着他笑了一下。
从此,他走上这世间最艰险的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