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炎绰一把抓住云琛,暴喝声如洪钟嗡鸣,贴着她的耳膜轰起。
云琛感觉手腕像被一把铁钳夹住似的,炎绰熊熊燃起的愤怒气势,压迫得她整个后背都发麻。
她以最快的速度抽出短靴里的匕首,朝炎绰眼睛刺去,果然晃得他身形一退,松开了手。
她拔腿欲逃,刚迈出去三步,立刻被八个暗卫堵得严严实实。
炎绰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神色由惨白转向涨红,愤怒道:
“竟敢如此欺骗朕!拿下!!”
伴着炎绰的命令,暗卫们立马拔刀朝云琛杀去。
云琛连忙以小刀抵挡应对,却犹如螳臂当车,不堪一击。
照心中事先演练过的计划之一,她全力进攻其中一名暗卫,宁可身上挨了两刀,也毫不退缩,直到抢过那暗卫的佩刀,拿到可堪一战的兵器。
她喘着粗气,与八个暗卫对峙。
后背上的刀伤汩汩流着血,在一身白衣上显得扎眼又分明。
尽管已知道云琛是个来盗风灼草的冒牌货,可看着那刺目的白衣与鲜血,炎绰还是顿觉神情恍惚,往事重重浮现,那些郁在他心中多年的痛苦,全部一股脑地爆发出来。
“别……别……别杀……”他哽咽得话都说不全,突然身子剧烈一颤,呕出一大口黑血。
两个暗卫立刻冲上去搀扶炎绰。
从未见皇帝如此,其他暗卫们也都惊讶不已,但还是乖乖听令,皆反手持刀,以刀背冲向云琛。
这么一来,云琛直接毫无顾忌,立刻飞身开打,只攻不防,使出全力突围。
暗卫们都是拔尖的高手,但云琛是江鸣的徒弟,是楠国皇帝身边曾经第一高手的亲传弟子,武功不在几个暗卫之下。
即使以一敌六,她也能勉强打得平手。
再加上对方不敢下杀手,只以刀背砍来,云琛更加不管不顾,猛杀猛打。
实在没能将剑带进宫,她用起刀来有些生,但狠厉不减。
炎绰望着那飞快又利落的招式,先是一愣,随即横眉怒目,喝道:
“原来如此——是江鸣叫你来杀朕吗?!”
“不是不是!我只是借风灼草!借了不还的那种!”云琛一边手上打斗不停,一边抽空回了句话,同时忍不住心里哀叹:
师父啊师父,你究竟还有多少仇家?
人家师父都是给徒弟留武功秘籍,您倒好,给我留一屁股血海深仇。走到哪儿都有您的仇人,个个都是雄霸一方的君主。
恩怨这种东西就别祖传了吧?让它在你们上一代结束行不?
不敢恋战,云琛赶忙冲出大殿,按照计划的逃生路线飞奔而去。
这时,炎绰已彻底从致幻药物中清醒,宫中侍卫也纷纷听到寝殿的动静赶来。
炎绰看了眼已空空如也,再也没了风灼草的龙头机关,指着云琛飞逃的背影,怒道:
“杀!给朕杀!!将风灼草拿回!!”
随着炎绰令下,宫中侍卫立刻蜂拥而上,弓箭手亦寻声赶来,齐齐列阵待发。
一个侍卫小声说话,声音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干侍卫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蒙面刺客,我都有点兴奋了!”
另一个侍卫也高兴道:“走,咱们去杀个头功回来!最不济也砍那刺客一条胳膊!也有功的!”
云琛全然不知自己已成砧板上的鱼肉,只全力以赴砍抵挡。
数不清的黑压压的侍卫,潮水一般将她团团围困,完全不是她之前进宫时见到的巡防数量。
今夜的侍卫突然比平时多出三倍不止。
她根本看不清前路,只觉得满世间都是寒冷刀锋,满眼都是血色杀意。
她如同一只被困在无边无际大海中的小小蜉蝣,怎么挣扎也逃不出。
笼中鸟,困中兽,她慌不择路,完全寻不到计划好的逃生路线。
不知身上挨了多少刀,她却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好不容易找到包围圈的豁口,她险险避开一刀,就地打滚,灵活地从几个侍卫胯下钻出去,飞攀上最近的宫墙,跳上殿顶。
宫墙上留下几个血淋淋的脚印,她一身白衣在重重殿顶之间飞逃跳跃,在黑夜中十分显眼。
弓箭手们几乎不需太过瞄准,抬手便放出一箭。
一道箭矢扎穿云琛的肩膀,她整个人踉跄扑倒在殿顶,又立刻翻身爬起,继续往前逃。
紧接着后背,侧腰,大腿……
一根根利箭呼啸着扎进皮肉,让她摔下一个又一个跟头。
她捂着胸口那半株细弱的风灼草,心里一遍遍默念着他的名字。
“阿念……阿念……”
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
可想着那双俊逸又温柔的凤眸,她又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
突然,一道箭矢精准地射向她小腿,令她猛地跌跪下去,立时就要跌下殿顶。
紧接着,又有三道箭矢飞射而来,一道瞄准她腹部,一道瞄准胸口,另一道瞄准面巾。
慌乱之中,她只来得及挥刀抵挡其中两处,胸口正中一箭,射得她摔下殿顶。
等侍卫们乌泱泱赶到时,地上空无人影,只剩一大滩血。
云琛匆忙躲进一处黑暗无灯的偏殿,藏进角落,压抑着剧烈的喘息。
身上的伤太多,她来不及捂任何一处,见有血顺着胳膊成线流下,只能慌乱地用手去接。
听见外面侍卫们开始挨个搜殿,她知道这偏殿也待不得了。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满是血污的两根手指,掀开胸口衣襟。
见当胸一箭并未射中风灼草,损坏草身,她心中安宁许多,轻轻用信纸将其裹起来,那上面是炎朗事先写好的药方。
随后,她咬牙拔掉身上几处箭矢。
但胸口的箭却怎么都拔不出,似乎箭头卡在了胸骨里,她试了好几次,最后只能忍痛将箭折断。
做完这一切,她脱力地靠在廊柱上,一阵阵冷汗和眩晕袭来,令她眼皮子沉地睁不开……
再歇一下吧……一下就好……
鲜血很快在她的身子底下汇集成一滩,她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已是半昏迷的状态。
殿外侍卫们搜索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心里开始着急要逃,四肢却怎么都动不了。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意志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温情如水的凤眸。
“阿念……”
她看见霍乾念眨眨眼睛,温柔地笑起,对她说:
“从离开烟城起,我便一直暗中护着你,直到广玉兰洲外。今夜,这皇宫实在太难进来了。”
听到他这么说,她心里一下子委屈极了,想张口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吃了这个,便还能再撑一会儿。我去引开侍卫们,你快逃。”
一股熟悉的青柑味融化在舌尖,是霍帮救命疗伤的密药,她吃过无数次的味道。
很快,她感觉意识清醒了些,视线也逐渐清晰。
“霍乾念”的脸慢慢消失,一张陌生的脸取而代之,出现在眼前。
这穿着暗卫夜行服的陌生人说:
“快一年了,云兄弟,广玉兰洲我进不去,这皇宫更费了我好大功夫才进来。接下来的路,我便不能护你了。”
“你是谁?”云琛疑惑。
那陌生暗卫笑笑:
“云兄弟,你不认识我,我却是熟悉你的。霍帮那么多护卫,我最佩服你的本事,你比飞衔府试的第一名还要厉害的。”
而后,陌生暗卫神色微凛,透出决绝与坚毅,飞身闪出偏殿。
云琛立马就听到侍卫们大叫着“刺客在这里”,一大群脚步声跟着远去。
偏殿外重归寂静。
云琛感觉四肢又有了些力气,她用刀撑着地,一点点重新爬起来。
她没空去思考这陌生暗卫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只知道此刻必须要逃。
朝着先前计划的路线,她往最偏僻无人的皇宫角落跑去。
侍卫们几乎全部去抓刺客了,各处只有寥寥几个侍卫在原地值守巡逻。
她捂着胸口,一路踉跄,一路躲藏,最终停在角门不远的宫墙前。
所有宫门都有侍卫们把守,她只能翻墙出宫。
可皇宫宫墙造的耸入夜云,飞鸟经过时,尚且要被绊个跟头,遑论云琛。
她拿起侍卫刀,用力在宫墙上刮出几道浅浅的小坑,用来落脚。
可宫墙太高了,她踩着那几个半掌大小的浅坑,充其量只能爬到宫墙三分之一。
她便将鞋袜脱下,从身上撕下几缕已被血染透的布条,一圈一圈缠绕在脚上,自言自语道:
“还好,原本计划要用尿将布条浸透的,这下不必随地撒尿了……”
望着高耸的宫墙,她估量着轻功攀登的路线,开始感觉到被箭矢射穿的小腿一阵阵锥痛。
如果今日毫发无伤,她尚且有信心轻功攀跃宫墙。
可此时……
她深吸一口气,吸到一半,又觉胸口疼痛难忍。
她撤步俯身,做好冲刺的准备。
这时,几个巡逻的侍卫发现了她,立刻大叫起“这也有刺客!”朝她快速冲过来。
只有这一次机会!一次!
她猛地冲出去,奋力跃上宫墙,踩着几道浅坑如燕而上,接着脚蹬墙壁,借湿布条与墙壁之间的摩擦,堪堪借力而起。
攀上宫墙顶,云琛心中大喜,还未来得及站稳,就感觉眼前黑影一闪,腹部一重,她被黑暗里伸出的一只脚狠狠踹了下去。
完全没想到在这即将逃出生天之时,会有人躲在这里偷袭她。
她惊愕地看着那浑身黑衣黑面的暗卫,只看到一双纠结复杂的眼睛。
她直直摔下宫墙,身子就地打了七八滚才停下,刀也远远地摔在一边。
两个侍卫冲上来扭住她,更多的侍卫在朝这里跑来。
她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心里生出绝望,却还是暗暗从袖子摸出那柄最开始带进宫的小短刀。
握住这比手掌还小的短刀,她一口咬住一个侍卫的胳膊,趁那侍卫吃痛大叫之际,迅速挥出短刀,杀向另一个侍卫脖颈。
挣脱开两人钳制,她慌忙捂住即将掉落的面巾,撒丫子再次奔逃。
来不及做好准备,她再次冲向宫墙,使出全部轻功蹬墙而上!
眼前是朱红色的冰冷宫墙。
余光中是黑压压的数不清的侍卫帽顶。
她一身血衣,使出毕生之力攀登跃起。
可力气实在不够了,受的伤实在太重。
在离宫墙顶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她气息一松,就要摔下。
千钧一发之际,她一把将短刀扎进宫墙。
虽然宫墙极其坚硬结实,短刀只浅浅没进去一个刀尖,但已足够她调息、凝神、全力翻跃——
眨眼间越过宫墙顶,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