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的第一个早晨,陆洋起了个大早。
他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江宁意。天刚蒙蒙亮,晨光像稀释的牛奶般透过米色窗帘渗进来。
江宁意的呼吸均匀而绵长,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正做着好梦。
陆洋俯身,轻轻将她露在外面的手臂塞回被子里,他的指尖掠过那些红痕。
“这次换我照顾你。”他在心中默念,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
隔壁的房门依旧关闭着,估计是陆梦难得放假在家还没醒,外婆怕吵醒她就没起。
陆洋像个拆弹专家般谨慎地避开那些会发出声响的角落,花了足足五分钟才移动到客厅。
厨房是公用的,在走廊尽头。这个建成没几年的文物院家属房保留着浓厚的集体生活气息,三家共用一个宽敞的厨房。
清晨六点,厨房里已经飘着粥香,有邻居已经正在灶台前忙碌。
陆洋系上围裙,从橱柜的篮子里挑出几个新鲜的鸡蛋。邻居张婶正往锅里下馄饨,眼角余光不住地往这边瞟。
“是江研究员的丈夫陆洋同志吧,起这么早?”张婶终于忍不住开口,“江研究员呢?”
陆洋熟练地打着蛋液,笑道:“让她多睡会儿。”
铁锅烧热,倒入少许油,蛋液“滋啦”一声绽开金黄的边。
张婶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年头会下厨的年轻男人可不多见。
“哎哟,这手法...”住在对门的李奶奶端着搪瓷缸子凑过来,“比我家老头子强多了。”
陆洋将切好的葱花撒进蛋液,香气顿时弥漫整个厨房。
他余光瞥见几位邻居交换着眼色,隐约听见“上门女婿”、“听说是个当兵的”之类的碎语。
蒸锅里的馒头开始冒热气,陆洋又利落地拌了个黄瓜丝。
他特意多放了两滴香油——这是江宁意最喜欢的味道。
“小陆同志,”张婶突然压低声音,“你比江研究员年轻不少吧?我跟你说女人过了三十岁可就不好生孩子了...”
她意有所指地摸了摸肚子,还欲再说些什么。
锅铲在铁锅边缘“当”地磕出一声脆响。陆洋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
“婶子,”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和宁意结婚,是因为我想和她共度余生,不是因为她能给我生孩子。”
厨房里霎时安静下来,只有蒸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
李奶奶的搪瓷缸子悬在半空,张婶的馄饨勺也忘了搅动。
陆洋将煎蛋翻了个面,金黄酥脆的蛋皮在晨光中泛着诱人的光泽。
“再说了,”他语气轻松起来,眼角眉梢都是骄傲,“宁意可是文物修复专家,她修复的那些古画古籍,那都是留给子孙后代的宝贝。这贡献,不比生孩子小吧?”
张婶讪讪地笑了笑:“那是那是,江研究员有本事...”
“开饭啦——”
陆梦清脆的声音从走廊传来,打破了略显尴尬的气氛。
小姑娘蹦跳着钻进厨房,鼻子夸张地抽动着,“哥,你这手艺绝了!嫂子说闻着香味就饿了。”
陆洋将最后一点香油淋在黄瓜丝上,转头对邻居们笑道:“各位慢慢忙,我先回去了。”
端着早餐往回走时,他听见李奶奶小声数落张婶。
“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吧,人家小两口的事你瞎操什么心...”
晨光透过走廊尽头的葡萄架,在陆洋的白衬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低头看了看盘子里金黄的煎蛋——边缘修得整整齐齐,就像江宁意做事时一丝不苟的样子。
推开家门,正好看见江宁意披着外套从卧室出来。晨光描摹着她略显单薄的轮廓,发梢还翘着几根不听话的碎发。
“吵醒你了?”陆洋放下早餐。
江宁意摇摇头,目光扫过他手中的餐盘,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张婶又‘关心’我了?”
“嗯,”陆洋帮她拉开椅子,“不过被我‘教育’了。”
陆梦突然从厨房门框边探出头来,嘴里还叼着半根黄瓜,含糊不清地插话。
“哥,你可不知道,张婶的大儿子——就那个王研究员,天天在单位对嫂子献殷勤呢!”
陆洋正在盛粥的手微微一顿。
“听说他老婆去世后,张婶就到处物色新儿媳。”
陆梦撇撇嘴,“去年还特意跑来跟外婆说,‘江研究员年纪不小了,该找个知冷知热的,我家老大虽然带着三个孩子,但好歹是铁饭碗’...”
陆洋手中的勺子“啪”地搁在碗沿上。
他突然想起自己清醒之后,还有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来送水果,说是江宁意的同事代表单位来慰问。
现在看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想偷他老婆。
“王研究员?”江宁意蹙眉,“就是总把明代绢本和清代宣纸混放的那个?”
她转头看向陆洋,眼神清澈得像山涧溪水,“上个月他送来的修复方案,我退了三次。”
陆梦噗嗤笑出声:“嫂子,人家可是把你退回的修正稿都裱起来当纪念了!”
走廊传来张婶尖细的嗓音:“...我家老大可是研究员,配谁配不上?”
紧接着是李奶奶的嘘声。
陆洋突然绕过餐桌,在江宁意面前蹲下。
“江研究员,看来我得去你们单位多露露面?”
江宁意耳尖泛红,却抿着唇从抽屉里取出工作证,啪地拍在桌上。
证件夹层里,赫然是他们在西北时拍的合照,陆洋穿着军装的样子格外醒目。
“早带着了。”她小声说,睫毛在晨光中轻颤,“就是...你昏迷时...”
陆梦突然捂住眼睛,不想看哥嫂在这里腻歪。
陆洋笑着往江宁意碗里夹了块煎蛋,边缘修得方方正正。
阳光透过葡萄架,在餐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极了文物修复室里那些被江宁意精心呵护的千年光阴。
“吃饭吧。”
江宁意捏了捏陆洋的手指,声音轻却坚定,“明天我带你去看新发现的唐代壁画——以家属身份。”
陆梦在旁边夸张地咳嗽,而楼下传来张婶家孙子哭喊着“不要新妈妈”的吵闹声。
晨风拂过窗台那盆薰衣草,将昨夜相拥而眠的气息,悄悄揉进了明媚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