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秋意漫过麟德殿的飞檐时,一队身着五彩襕衫的倭人正捧着乐器,小心翼翼地穿过朱漆回廊。为首的乐师安倍清和怀里抱着一张七弦琴,琴身是用琉球产的紫檀木所制,琴弦却来自蜀地的蚕丝——这是他特意为大唐天子准备的“合璧琴”,取“海东与中原相融”之意。
“安倍大人,前面就是麟德殿了。”引路的大唐内侍低声提醒,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听说你们的《兰陵王》舞,是照着咱们大唐的旧谱改的?”
安倍清和躬身应道:“正是。当年遣唐使带回《兰陵王入阵曲》的残谱,我等揣摩三年,融入了倭国的‘兰陵踊’,既保留了大唐的雄浑,又添了几分海东的灵动,还请陛下与诸位大人指点。”
今日是中大兄天皇特意遣乐师团入唐的日子。自从平定内乱、得大唐册封后,倭国对大唐的朝贡越发用心,除了硫磺、木材,更想在文化上拉近与大唐的距离。中臣藤原献策:“音乐通心,若能让大唐天子爱上倭国乐舞,比送十船贡品更管用。”于是,精选了三十名乐师,耗时半年排练,带着改良后的乐舞奔赴长安。
麟德殿内早已宾朋满座。李承乾端坐御座,两侧是文武百官,阶下还坐着新罗、百济、吐蕃等国的使者。殿中央铺着西域进贡的波斯地毯,四角燃着南海的龙涎香,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桂花酒气,一派盛世气象。
“陛下,倭国乐师团已在殿外候旨。”内侍总管轻声禀报。
李承乾放下酒杯,笑道:“宣他们进来。朕倒要看看,这海东的乐舞,能跳出什么新意。”
随着一声“宣倭国乐师进殿”,安倍清和带着乐师们鱼贯而入,对着御座行三跪九叩之礼。他们的动作虽略显生涩,却比三年前的倭国使者标准了许多——这是在奈良的“唐礼学堂”练了三个月的成果。
“安倍清和,”李承乾的目光落在他怀里的七弦琴上,“听说你们带来了改良的《兰陵王》?”
“正是,臣等愿为陛下献丑。”安倍清和起身,打了个手势。十名舞姬立刻褪去外衫,露出里面绣着金纹的紫袍,腰间悬着木质假面,正是模仿大唐兰陵王的形象。
鼓声骤然响起,先是大唐的羯鼓,接着混入倭国的“太鼓”,两种鼓点一急一缓,竟奇异地融合在一起。舞姬们踏着鼓点旋转,假面后的眼神时而凌厉如战场,时而柔和如月光——她们将大唐的剑舞与倭国的“踊”结合,既有“入阵破敌”的雄浑,又有“凯旋归乡”的灵动。
百官看得入神,连吐蕃使者都忍不住点头:“这舞里有大唐的筋骨,又有海东的皮肉,有趣,有趣。”
一曲终了,殿内掌声雷动。李承乾抚掌笑道:“好!既有传承,又有创新,可见你们是用了心的。赐酒!”
内侍们立刻奉上长安的桂花酒,安倍清和捧着酒杯,忽然道:“陛下,臣等还有一技,想献给陛下与诸位大人。”他转向身后的乐师,“奏《诗经·小雅》,用倭国的‘和歌’调。”
乐师们颔首应和,七弦琴弹出清越的调子,竟与大唐的古琴音色有七八分相似。安倍清和深吸一口气,用略显生硬却字正腔圆的汉语唱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和歌特有的婉转,将《诗经》的古朴与海东的温婉融在一起。唱到“人之好我,示我周行”时,殿内的文臣们不约而同地跟着哼唱,连李承乾都微微颔首,手指在御座扶手上轻轻打着节拍。
“妙哉!”礼部尚书起身赞道,“用倭调唱《诗经》,竟毫无违和之感。可见‘诗无邪’,不分中外啊!”
安倍清和放下酒杯,躬身道:“臣在长安国子监求学时,听博士说‘乐与政通’。大唐的乐舞能安邦,倭国的乐舞亦能传情。臣等愿将倭国的乐谱献给大唐乐府,也盼能学更多大唐的乐曲,让海东与中原的乐声,常相和鸣。”
李承乾听得高兴,当即道:“准!命乐府将倭国乐谱存档,选派十名大唐乐师,与倭国乐师同住三月,互相切磋。朕还要加赏——赐你们《秦王破阵乐》的全谱,再送五十名教坊司的舞姬,去倭国传授唐舞技艺。”
这个赏赐远超安倍清和的预期,他激动得声音发颤:“臣……谢陛下隆恩!我天皇定会将陛下的恩德刻入石碑,代代相传!”
接下来的日子,长安城里掀起了一股“倭乐热”。倭国乐师在乐府与大唐乐师同台演奏,《兰陵王》舞在西市的酒肆里传开,连孩童都学着舞姬的样子,用纸片做假面玩耍。有个叫公孙大娘的唐舞名家,还特意找到安倍清和,请教倭国“踊”的旋转技巧,说要融入自己的剑舞。
倭国乐师们也没闲着,他们跟着大唐乐师学弹琵琶,学唱《霓裳羽衣曲》,安倍清和更是把《诗经》译成倭文,配上和歌的调子,准备带回奈良教给太学的学子。
临别前,李承乾在御花园设宴饯行。秋菊盛开,溪水潺潺,大唐乐师与倭国乐师合奏着新编的《海东和乐》,琴声、笛声、太鼓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幅流动的画。
“安倍,”李承乾举杯示意,“音乐无国界,人心亦无国界。你看这曲子,唐乐与倭乐混在一起,谁能说清哪段是唐,哪段是倭?只要好听,能让人欢喜,就是好乐。”
安倍清和躬身道:“陛下的教诲,臣铭记在心。就像这御花园的菊,有来自中原的,有来自海东的,种在一起,才更热闹。”
船队离开长安时,载着比来时多一倍的礼物:《秦王破阵乐》的谱子、大唐乐师的琵琶、教坊司的舞衣,还有无数长安百姓写的赠诗。安倍清和站在船头,望着渐渐远去的长安城,忽然明白,这次献乐带来的,不只是赏赐,更是一种认同——大唐不再把倭国当作“化外之地”,而是能与之“乐声相和”的友邦。
消息传到奈良,中大兄天皇亲自率百官到博多湾迎接。当他看到《秦王破阵乐》的全谱,听到安倍清和演唱用唐调改编的倭歌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大唐肯与咱们共赏乐舞,这比十次册封都珍贵!”
不久后,奈良的太学里开设了“乐舞科”,既有大唐的《霓裳羽衣舞》,也有改良后的《兰陵王》,学子们穿着唐式襕衫,一边学《论语》,一边练乐舞,成了平城京一道奇特的风景。
而在长安的乐府里,新编成的《海东集》收录了倭国的二十首乐谱,注着“与唐乐相合,可同台演奏”。乐府令在序言里写道:“乐者,心声也。海东之音入我大唐,如百川归海,不分彼此,此乃盛世之象也。”
秋风吹过麟德殿的角楼,将隐约的乐声送向远方。那里有大唐的鼓瑟,有倭国的太鼓,有新罗的筚篥,有吐蕃的羌笛,交织成一曲属于海东的合鸣。李承乾站在观星台上,望着天边的流云,忽然觉得,比起楼船和律法,这乐声或许才是最坚固的纽带——它能钻进人的心里,让不同土地上的人,在同一支曲子里,感受到同样的欢喜与安宁。
这,或许就是他想要的海东:不只是臣服,更是交融;不只是敬畏,更是共鸣。而那支从倭国传来的《兰陵王》舞,不过是这场宏大交融里,一个优美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