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朱雀大街上,一队车马正缓缓驶出皇城。为首的马车挂着“大唐巡查使”的旗号,车帘掀开一角,露出裴炎清癯的面容。他手里捏着李承乾亲笔写的谕令,上面“查倭国履约事,务使盟约无亏”十二个字,笔力遒劲,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大人,船队已在登州港备妥,三十艘楼船,五千精兵,随时可发。”随行的兵部郎中低声禀报,语气里带着几分谨慎,“倭国虽已称藩,但苏我氏余党未清,怕有不测。”
裴炎放下谕令,目光扫过车窗外的市井。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混在一起,透着长安特有的繁华。“陛下说了,巡查不是去打仗,是去‘验约’。”他淡淡道,“楼船是威慑,精兵是后盾,但真正管用的,是盟约上的字,是倭国对大唐的敬畏。”
此次赴倭,裴炎身负三项使命:一是核查倭国沿海驻军是否按约撤回内地,博多湾等五处军港是否移交大唐监使;二是清查参与过袭扰大唐的海盗头目,按唐律处置;三是监督“班田收授法”推行情况,确保新政不流于形式。出发前,李承乾特意嘱咐:“恩威并施,既要让他们知惧,也要让他们知感。”
船队在海东的碧波上航行半月,抵达博多湾时,孝德天皇已派中臣镰足带着百官在港口等候。码头上铺着崭新的红毡,倭国官员穿着模仿唐制的朝服,却总在细节处透着生涩——有人的袍角太长,有人的玉带系歪了,还有人对着裴炎的船队直咂舌,显然被楼船的宏伟震慑。
“裴大人远道而来,辛苦辛苦!”中臣镰足快步上前,拱手行礼,汉语说得比上次见面流利了许多,“陛下已在奈良城备下宴席,为大人接风洗尘。”
裴炎回礼,目光却越过他,落在港湾里的战船——那里停着不过十艘旧船,甲板上的士兵稀稀拉拉,显然是按约裁撤过的。“中臣大人客气了。”他语气平和,“公务要紧,宴席不急。先烦请带我去看看军港的移交情况吧。”
中臣镰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点头:“理应如此,大人请。”
博多湾的军港果然已移交。大唐监使张诚带着裴炎查看营房,指着墙上的名册道:“大人,倭国驻军已全部撤回,现有五十名大唐巡检在此驻守,每日巡逻三次,海图和哨卡记录都在这里。”
裴炎翻看名册,每一页都有张诚和倭国地方官的共同签字,日期清晰,无可挑剔。他走到港口高处,望着远处的海面,只见几艘大唐的巡逻船正在游弋,帆上的“唐”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张监使做得不错。”裴炎赞许道,“守住这里,就守住了海东的门户。”
离开博多湾,裴炎的车队驶向奈良。沿途的景象让他暗暗点头:田地里的农夫在用唐式曲辕犁,路边的驿站挂着“均田令”的布告,甚至有孩童追着马车喊“大唐”,显然新政已初见成效。
可到了奈良城外的一处山谷,裴炎却皱起了眉。那里藏着数十间简陋的营房,几个穿着盔甲的武士正鬼鬼祟祟地搬运兵器。“那是什么地方?”裴炎指着山谷问。
中臣镰足脸色微变,支吾道:“是……是负责护卫皇陵的杂役,大人误会了。”
裴炎没说话,直接命人上前搜查。武士们想反抗,却被随行的大唐精兵按住。营房里搜出的兵器堆得像小山,还有一份花名册,上面赫然写着“苏我氏旧部三百人”。
“中臣大人,”裴炎的声音冷了下来,“盟约规定,苏我氏余党须全部解散,为何还私藏武装?”
中臣镰足额头冒汗,连忙跪下:“是臣监管不力!这些人是前几日才聚集的,陛下并不知情,臣这就去办,即刻遣散!”
裴炎看着他,缓缓道:“不是遣散,是按唐律处置。参与过袭扰大唐的,就地关押;胁从者,杖二十,编入班田,不得再执兵器。”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天皇,这是规矩,谁也不能破。”
孝德天皇在皇宫设宴时,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宴席上的菜肴全是唐式做法,连酒壶都是仿长安的银壶,可他频频举杯的手,却总在微微颤抖。
“陛下不必拘谨。”裴炎放下酒杯,“大唐与倭国已为藩属,理应守望相助。只是盟约如山,既已定下,便要遵守。”他取出海盗名册,“这上面的二十三人,都是当年袭扰莱州的头目,按约当斩,还请陛下交人。”
名册上的名字,有几个是孝德天皇想保的地方豪强。他张了张嘴,想说“可否从轻发落”,却在看到裴炎平静的目光时把话咽了回去。那目光里没有怒意,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就像大唐的楼船,无需咆哮,也能压垮惊涛。
“依大人之意。”天皇最终点头,声音干涩,“来人,按名册抓人,明日午时问斩,首级传示沿海。”
次日午时,奈良城的刑场围满了百姓。当二十三颗海盗首级落地时,人群里爆发出稀稀拉拉的欢呼。这些海盗往日在沿海劫掠,百姓早已恨之入骨,只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大唐巡查使下令严惩,倒让他们觉得解气。
裴炎站在刑场高处,看着这一幕,对身边的中臣镰足说:“民心如镜,善恶分明。倭国要安稳,就得先除害。这些人,既是大唐的仇敌,也是倭国的毒瘤。”
中臣镰足躬身道:“大人教诲,臣铭记在心。”
接下来的几日,裴炎核查了班田制的推行情况。他随机抽查了十户农家,见他们都领到了田契,上面用汉倭两种文字写着田亩数量,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在太学,他听了博士讲授《论语》,见倭国学子能用汉语背诵“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由得点头称赞。
临行前,裴炎向孝德天皇辞行,留下三件东西:一是大唐最新修订的《均田令》详解,二是五十柄精制的曲辕犁,三是一道李承乾的手谕,允倭国明年再派三十名留学生入唐。
“陛下,”裴炎看着天皇,语气诚恳,“大唐不求倭国岁岁进贡,只求海东太平,百姓安康。只要按盟约行事,大唐永远是倭国的后盾。”
孝德天皇捧着那道手谕,忽然深深一揖:“臣……谢陛下天恩,谢裴大人教诲。”这一次,他的叩拜发自内心——他终于明白,大唐的巡查不是羞辱,而是在帮他稳固政权。清除海盗,裁撤旧部,推行新政,每一件都是在为倭国除弊。
船队驶离博多湾时,裴炎站在甲板上,望着渐渐远去的倭国海岸。张诚带着巡检们在港口送行,码头上,几个倭国孩童举着小唐旗,跟着船影奔跑。
“大人,您说倭国能守住盟约吗?”兵部郎中问道。
裴炎望着海东的朝阳,笑道:“路是他们自己选的。班田制让百姓有了田,唐律让社会有了规矩,留学生学的是治国之道。只要这些事能成,盟约就稳如泰山。”
长安的消息比船队先到。李承乾看着裴炎的奏报,上面写着“倭国履约甚谨,海盗已清,驻军已撤,新政初行”,不由得对裴炎的处置颇为满意。他对身边的侍臣道:“派人告诉薛仁贵,白江口的水师可以撤一部分回莱州了。海东的风浪,该由他们自己平息了。”
而在奈良,孝德天皇将裴炎留下的《均田令》详解摆在案头,旁边放着中大兄皇子从长安寄来的信。信里说:“长安的春天很美,国子监的花都开了,儿子在这里学得越多,越觉得倭国的改革走对了路。”
天皇望着窗外,太学的方向传来学子们的读书声,清朗而坚定。他知道,裴炎的巡查像一把尺子,量出了倭国与大唐的差距,也量出了未来的方向。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海东的太平,或许真的不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