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的糕点吃着索然无味,方黛娥吃着很腻,干脆一口茶全咽了下去。
她何尝看不出言夏是想让她减少一点压力,医治言夏的确是她行医这些年碰上的最大的挑战。
在完全没有手术条件的情况下,想要医治好言夏错过最佳治疗时间的腿,不亚于是让方黛娥从一个药草都不认识的白丁,在短短几年时间,变成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绝世神医。
方黛娥知道她没有这个本事,但是她一直在寻找办法,她都没有放弃,想带着言夏试试,看上去言夏好像比她还先放弃了。
她一手叉着腰,一手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你真不想重新站起来,你不想上战场了?像你这么狂炸天的人设,你就甘心坐在轮椅上当一个炮灰?
反正我不甘心,凭什么我们就是故事里的炮灰,他们就是故事里的主角,每个人都应该是自己人生中主角,哪里有什么炮灰的说法,只有争与不争。
你不争,我现在就陛下说,是你自己不想治疗,我就不必留在这里了,留在这里也是白白浪费他的诊金,我还不如去浪迹天涯,也好过守着你这个残疾人。”
言夏不甚欣慰,同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哪里是不想争,只是不想白费功夫。
正是主角大显身手的时候,他这个炮灰死灰复燃就是挡了主角的路。
被方黛娥瞪了半天,言夏才幽幽地说:“其实我受伤的时候,有很多次自救或者求救的机会,又或者说,我根本不就会受伤。
但是因为我是个炮灰,我的存在已经严重影响到主角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控制着一切,说白了就是我该下线了。
你给我治疗,是不会治好的。你先前是不是让人去找一株草药,算算时间应该就是这几天,那株草药不会出现在你手上,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被毁掉,不行的话,你可以等等看。”
方黛娥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冲着他冷冷一笑,“看样子你不仅能说会道,还神机妙算,就连天意你都能参透,说的那么神秘,我看你不应该去当什么将军,你应该去天桥底下给人算命!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这些话吗,分明就是你不想,故意含糊其辞来敷衍我,有什么不能治的!如果草药到不了我手上,我就带着你一株株去找,直到治好你为止!”
方黛娥从不怕困难,她什么苦都愿意吃,就是不愿意看到早早就放弃自己的病人!
“我不想?我为什么不想,如果能好好的,又有谁想变成这样,人要与天斗,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言夏怎么不想去斗,可是争斗只会让他们两败俱伤。
以他的自愈能力,他的腿伤很快就会好。
奈何这次天道不让他好,他注定要坐在轮椅上。
“那你就一辈子坐在轮椅上吧!”方黛娥说不过他,气呼呼地走了。
言夏叹息,兀自摇着轮椅过去把门关好。
腿上的针还有一段时间才能拔,言夏从腰间抽出破烂剑,拿起他寻常用的布,熟练地擦拭起来,一边擦还一边自言自语道:“不管过多久,我始终认为我当初没有错,是他们仗势欺人,欺负弱小的天道,我也不过是伸出援助之手。
他们想打压我,想叫我别多管闲事,我分明也不想管,可看见了又怎么可能不管,他们打不赢我,还想血口喷人。我哪里没斗了,不是斗到罪恶之海去了。”
说多了都是泪,言夏的经历没人知道,所以他的所作所为经常不被人理解。
没办法,他和人之间最大的隔阂,就在于他不是个人。
破烂剑发出嗡嗡嗡的声音,也是委屈,扭得跟个麻花似的,埋在言夏胸口装死。
“他”真的好委屈,拔刀相助的事怎么就成了欺负,只因为坏了他们的好事。
上琼仙境的人都说他是怪物,一个没有心的怪物,可是他本来就没有心啊,不过是因为做了违背他们意愿的事情,就要被打上怪物的标签,他真的很委屈,又不知道找谁诉说。
往事重提,他知道有些事情,也应该好好清算清算了,总不能一直都让他一个人背黑锅,他背后空无一人,可承受不起大宗门的“打压”。
等时间到了,言夏把破烂剑缠在腰上,藏好,自己把针给拔了。
方黛娥一直没走远,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言夏,看到他拿起了曾经引以为傲的剑,看到他的叹息,看到他的不得已。
憋着的那口气忽然松了,方黛娥意识到她错了,她不该这么指责言夏。
言夏才不是一个只会逃避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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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规矩,尹玉和这个新妇是要去给他的婆母和长辈敬茶的,所以他今日早早就起来,换上了新的衣服。
不是赵氏做的,是秦婉雪之前得了他的穿衣尺寸,叫绣楼的人做的。
尹玉和很感激秦婉雪,能这么照顾他,最起码他在言家也不太像是寄人篱下,还是有人在意他的。
等他到了大厅,长辈们差不多都到齐了。
气氛有点怪怪的,尹玉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每一个人,和他所想的差不多,大部分人都是看热闹的心态,昨天也没能和言煜拜堂,今天腆着脸来敬茶,落在他们眼中就是不要脸,又不是言家的媳妇儿,就急着搞着一套,坐实身份。
尹玉和丝毫没有被他们影响心态,神色如常地走进去。
常年在继母的压迫下生活,这些对于尹玉和来说小菜一碟。
在场长辈多,只有甄氏还在她房中休息,她每日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来的,不管什么日子,谁都不能打扰她,儿媳想给她敬茶,也得等着。
一眼望过去,满屋子坐着的基本上都是女眷。
言家世代从军,都以有军功为荣,可多数也多战死沙场,只余下家中的女眷。
盛京曾有一句玩笑话,谁要是嫁进了言家,那就离成为寡妇不远了。
所以很多人都不愿意嫁到言家去,不想每天这样提心吊胆地担心自己的夫君什么时候会战死,而且他们一去就是数载不归家,每日独守空房,也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