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菊手忙脚乱地给他擦嘴,拍背,心疼得直掉眼泪。
陆政然瘫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额发。
胃里空空如也,却翻搅得厉害,嘴里全是苦涩和呕吐物的酸腐味。看着他娘端来的那碗清水,他一阵反胃,下意识地别开了脸。
“娘…嘴里没味儿…难受…”
他虚弱地喘息着躺回去,眼神空洞地望着糊了旧报纸的顶棚。
田小菊知道他饿了,大夫说最好给他吃点清淡的粥补补,不能什么都不吃,身体没营养吃不消的。
疼痛、高热、绝望和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委屈交织在一起,折磨着陆政然的神经。
一个昏了头的念头,在混沌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顽固。
“我想吃…姜晚晴煮的…”
他面色潮红,还在发烧,口中喃喃道,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委屈:“她…她做的疙瘩汤…香…热乎…放了小葱花儿…”
他第一次见到姜晚晴,姜晚晴就坐的这道吃的。
站在旁边的杨苏苏冷冷牵起唇角,冷笑声从嘴里溢出来。
好。
非常好。
她忙里忙外,忙成了狗。
陆政然一点看不见,醒过来只想吃姜晚晴做的粥,太他妈的可笑了。
冷笑之余,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挖了个大洞,像是有风从里面穿过去,带着凉风和疼意,不停的搅动。
田小菊端碗的手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儿啊!你糊涂了!”
田小菊的声音拔高,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愤怒:“那贱人她巴不得你死啊,你怎么还想吃她做的东西。”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她要想来看你,早就过来了。”
“想想她前面是怎么对你的,你怎么还想要她做的吃的?”
真是烧糊涂了,分不清谁好谁赖。
“不…不会…”
陆政然固执地摇头,高热让他的思维有些混乱。
姜晚晴曾经对他百依百顺,不管他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姜晚晴都会同意,不会拒绝的。
他抓住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她以前…对我那么好…”
“她…她心里肯定还有我…她不会不管我的。”
“你去…你去叫她来…叫她给我做一碗…就一碗……”因为发烧,他的气很虚弱,说话声断断续续的。
他看着母亲,眼神里带着一种病态的、脆弱的执拗。
仿佛只要吃上那一口姜晚晴亲手做的热腾腾的饭食,他这被碾碎的身体和无望的未来,就能得到一丝虚幻的慰藉。
田小菊看着儿子烧得通红的脸,干裂的嘴唇和眼里那点可怜的希冀。
……心如刀绞。
她恨姜晚晴恨得牙根痒痒。
可看着儿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半晌,田小菊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眼神里充满了屈辱和怨毒,却咬着牙,把那碗水重重搁在饭桌上。
“好,娘去。”
“娘去求那个扫把星,豁出这张老脸去求她!只要我儿能好受一点……”
她转头恶狠狠地叮嘱杨苏苏:“我出去的时候你好好照顾政然,他有半点闪失,我都饶不了你。”
田小菊整了整散乱的头发,拍了拍身上的灰土。
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出了弥漫着伤痛和消毒水味的病房。
二柱子早就回去了,现在家里缺钱,田小菊为了省钱,徒步走了一个多少时才回来。
她渴的嘴唇子发白,眼前冒金星。
来到姜家院门外。
田小菊站在门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屈辱,抬起手,用尽力气拍打着门板。
“晚晴在家吗?”
门吱呀一声开了。
过来开门的正是姜晚晴。
看到田小菊累的要死的样子,姜晚晴很满意的勾起唇。
她穿着干净的素色衣衫,那双眼睛清凌凌地看过来,像两丸浸在寒水里的黑玉,瞬间冻得田小菊一个哆嗦。
“晚…晚晴啊…”田小菊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地放软。
“昨晚家里着火,政然被砸坏了腿,现在人在医院,什么都吃不下,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他就念着你,就想吃一口你做的疙瘩汤。婶子求你了,看在他伤得这么重的份上你就发发善心,给他做一碗吧?”
“啊?就一碗!婶子给你跪下都行!”
说着,田小菊的膝盖还真就往下弯,作势要跪。
姜晚晴动也不动。
田小菊只好结结实实跪下去。
她跪下,姜晚晴就受着。
她看着田小菊那张写满焦急屈辱和算计的脸,听着她嘴里吐出“善心”两个字,只觉得无比讽刺。
姜晚晴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像冰珠子落在玉盘上,每一个字都带着透骨的凉意:“我们已经离婚了,现在是孤男寡女,不合适做这些。这道理,你该懂的。”
“至于疙瘩汤?”姜晚晴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无尽的疏离和厌恶:“我这双手,做的东西只给活人吃不给畜生,怕脏了我的锅灶。”
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越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的田小菊,投向远处陆家院子上空仿佛还未散尽的焦糊烟尘。
她声音轻飘飘的,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田小菊的耳朵里:“陆政然想吃?让他忍着吧。”
“这往后要忍的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