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凝听着颇为有趣,“三个孩子,稚嫩却也纯真。”
她倒是很感谢有这个叫清欢的丫头,她似乎能稳住奕儿的脾气,也能让凌源的心性放开些。
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一桩好事。
虽然不知他们三个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境况,可起码他们现在相处的很愉快。
就可以暂且不去想那么远。
春熙伺候着沈凝歇下,沈凝知道谢云璋不会来了,放松警惕,人也确实困倦了些。
天还没黑,她便早早上了卧榻。
春熙就在外间照应着,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动静,春熙怕沈凝被吵醒,便连忙出去查看。
她才走,窗口便爬上来一道身影。
小丫头身手敏捷,踩着两个强有力的肩膀便蹬上了窗台,翻了过来。
随后便是两道身影,轻而易举的爬入。
三人都跑到了沈凝的卧室里,沈凝点燃床头的灯,与他们面面相觑。
“怎么是你们?”
沈凝还以为,是她的十七终于找来了。
可她眼前,是三个稚嫩却聪慧的孩子。
谢锦奕冲到她面前,猛地跪下,磕了个头,“母后!”
“儿臣好想您,您终于回来了,母后!”
他说着,声音里含了一丝哽咽,不敢哭出声,强忍着,却带着无尽的酸涩。
崔凌源也提起袍摆,上前跪下,“凌源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安康。”
清欢跟在他们身后,乖巧跪下,嗓音奶甜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康健长乐。”
沈凝倒是没有他们这般激动,她一手一个将孩子扶起来,又顺便叫了清欢,“免礼吧。”
“谢母后。”
“谢皇后娘娘。”
“你们两个胆子可真大,半夜溜出宫,还带着小姑娘,明日被你父皇和崔大人发现了,必定要受罚。”
沈凝伸手,轻拍了下两人的额头,严厉之中带着宠溺。
虽然是斥责,却不难听出话中的慈爱。
谢锦奕白了崔凌源一眼,“他非要跟孤抢母后,孤怎么可能等在宫里让他抢先,母后,儿臣真的很想您。”
谢锦奕又跪下了,他趴在沈凝腿上,挽着她的手,很是僵硬的撒娇。
崔凌源自是不会这般跟沈凝撒娇,他看着沈凝清瘦的模样,眼中浮现心疼,“皇后娘娘这一年,想必十分辛劳。”
虽然没在皇后的凤位上困扰,可她眉目间的凝重让他看出,她绝没有闲着无所事事。
“凌源,你总是这么细心,可过慧易夭,还是要多关心自己的身子。”
沈凝轻抚了一下他的脸,满眼慈爱关怀。
“母后!儿臣才是您亲生的,您怎么不关心儿臣的身子?”
谢锦奕气的磨牙。
他都一年没见到母后,快担心死了。
这会儿冒着被父皇重罚的风险逃出来,她居然更关心崔凌源。
沈凝捧起他的小脸,左看看右看看,轻声笑道:“你身强体壮,声如洪钟,母后不必把脉都知道,你在校场定是日日都夺魁的,何须担忧?况且一年前是你背着凌源走出深山,才让你们二人都得救,你若是身体底子差,又怎么走的出来?”
这便是谢锦奕身为皇子的优势,谢云璋虽宠他,却从不溺爱,对他的要求无比严苛,他的骑射和武艺,都是朝中武将教授的,绝不会差。
也正因如此,他们两人才能历经劫难,平安归来。
七岁赐封东宫,七岁成为东陵小侯爷,两人都是荣耀无极了。
谢锦奕努努嘴,倒也不计较了。
反正他也被母后夸了,不算输给崔凌源。
但今夜他们偷跑出来,再不回去,只怕父皇真要罚他们了。
“表哥,快想办法回去吧,宫门今夜是容叔叔值守,你才跟他打好招呼的。”
需要用他的时候,谢锦奕的称呼便会自动变换。
崔凌源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们跟沈凝告辞,转身才要走,屋外便灯火辉煌了起来。
谢云璋一袭墨色龙袍,脸色阴沉的像是要吃掉他们一样。
谢锦奕又是率先跪下了。
“儿臣知错了。”
崔凌源也识趣的跪下了。
清欢原先就没敢起身,如今只是默默挪了个方向,从跪沈凝转变成跪谢云璋,再加上一句,“奴婢知错。”
三个孩子认错认的齐整,画面有些滑稽,倒是让沈凝没忍住笑出了声。
谢云璋被她的笑声吸引,蓦地抬眸,眉目间含着柔光。
他吩咐姜忠,“带下去,让他们在柴房待着,明日再来回话。”
“啊?柴房?”
姜忠大吃一惊,这两个祖宗,宝贝疙瘩啊,就丢柴房了?
又冷又潮的,冻病了可咋办?
“自己滚过去。”
谢云璋冷眼瞪向谢锦奕。
谢锦奕识趣的率先走了,临走前,他壮了壮胆子问谢云璋,“父皇,母后会跟咱们一起回宫吗?”
听到这句话,崔凌源的脚步也顿住了。
清欢也没随便挪。
谢云璋长袖一挥,谢锦奕便一个趔趄冲了出去,险些没站稳。
崔凌源和清欢都跟在他身后走了。
他们三人离开的样子,更让沈凝觉得生动了。
她虽然一年都没在孩子们身边,可她能感觉到,孩子们长大了,变聪明了,也更勇敢坚强了。
她悬着的心,好像能够放下了。
谢云璋看着她的脸上有了些情绪,人也不那么冷漠了,迫不及待的上前。
“阿凝,他们今晚是失了规矩,此前不曾这样。”
沈凝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纵然要惩罚,却不得不说,这一年他们长进的太多,聪慧勇毅,连宫门都困不住他们,日后也会更积极勇敢。”
这是她很乐意看到的。
原先她只想着,谢锦奕要为皇室表率,知书识礼。
可他也不能被管束的那么死,他得有自己的主见,磨炼出自我意志和能力,这样才能被培养成雄才大略的君主。
谢云璋在养他这方面,定然也下了不少功夫。
沈凝看向他的眉眼中,带着一抹感激,“谢谢你,疼爱奕儿,把他养的这么好。”
一年未见,这实在是个惊喜。
谢云璋眉头微皱,“这是朕身为父亲该做的,奕儿是朕唯一的孩子,也是南瞾江山的储君。”
“可南瞾江山的皇后已经不在了,皇上,请允臣妾所书手谕,废后,放臣妾自由吧。”
沈凝起身,提起裙摆,缓缓跪在了他面前。
她如今还肯自称一声‘臣妾’,但她所求,却是废后,放她自由。
“不可能。”
谢云璋是绝不会答应这件事。
他冷静克制,一颗心却近乎疯狂的撞着胸前。
他转身在屋中踱了几步,浑身气息冰冷的吓人,他再次走回沈凝面前的时候,眼底已经浮现了一片戾气。
“沈凝,你是朕的皇后,永远都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朕身边。”
抓她回来,他用了这么长时间,这么多的精力。
他在崩溃的那段时间,几乎快撑不下去。
让他废后?
谢云璋摇头,“沈凝,你长在朕心里,废后,你要剜走朕的心?”
她想要自由,想流落于民间。
那他呢?
皇帝是一辈子都不能逃的责任。
沈凝从未想过要谢云璋再陪着她做什么,她只是想,“臣妾与皇上夫妻缘浅,八年已经蹉跎过去了,如今江山朝堂稳固,东宫在位,皇后于皇上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至于皇上的心……臣妾无能,不敢忝居。”
谢云璋看着她冷静的面容,听着她一字一句锋利如刀,寸寸凌迟着他。
他胸腔震动着,嗤笑出声,“沈凝,你说不要朕便不要,你当朕是什么?”
“皇上是天下之主,可皇上定然也是明君。”
他该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谢云璋不想听她这般假意的阿谀奉承,他只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放手。
“南瞾皇室从未废后,朕也绝不会抛弃发妻,沈凝,你我便是死,也要葬在同一个陵寝之中!”
谢云璋冷漠的偏执着,无论沈凝说什么,他都不会同意废后。
沈凝若是为了这事行刺他,伤了他,他倒是高看她几分。
可她偏偏冷静着,冷若冰霜的眼神,看的谢云璋心头发凉。
他此生没觉得有什么事情,是他解决不了,掌控不住的。
可唯有对沈凝……
她昔日的爱意全都消散,如今看他的眼神,跟看一个陌生人无异。
就好像他们过去那八年,没做过夫妻,没恩爱过一样。
“恩爱?”
谢云璋突然想到了这件事,他问姜忠,“朕与皇后,可曾恩爱如寻常夫妻一般?”
姜忠被问的愣住了。
他心想,皇上,您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恩爱过,皇后娘娘至于诈死逃离呢?
可他若是真这么说了,尸首都不必等到明日,趁夜就能凉了。
“皇上,奴才以为,皇后娘娘终究是女子,女子心软,您肯放下身段哄一哄,那她总是有回心转意的可能的。”
姜忠这么好言相劝,希望谢云璋能够听得进去。
毕竟从前那七年,他是真没好生想过夫妻恩义这回事。
谢云璋也这么想,哪怕他不擅长哄女人,仔细研究这回事,把他能给的,都捧到沈凝面前。
可沈凝的态度,就像潭底前年不化的霜雪。
她每日只有一句话,一个想法。
废后。
她要离宫,要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