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福儿笑盈盈探进了脑袋,手里端着的木盘中有好几个碗碟。
“有糖醋里脊,还有一碗小米粥,和一碟子爽脆可口的酸菜,王爷叮嘱了,晚上不能吃多了,
糖醋里脊虽然好吃,也不能贪嘴,这碟子王妃吃几口得了。”
姚沛宜一愣,下意识往福儿身后看去。
“王爷不在。”
福儿跟了姚沛宜十多年了,清楚自家姑娘心里的想法,“王爷是怕王妃您心里尴尬,所以才只嘱咐小厨房准备。”
姚沛宜克制住心内一阵失落,咬住唇,没好气地哼了声,“嘱咐小厨房算什么。”
福儿看了眼姚沛宜,笑着将筷子递到她手里,“姑娘,奴婢跟了您这么久,还从没见过您这样呢。”
姚沛宜不明所以,“我哪样?”
福儿沉吟:“姑娘总是和和气气,逢人都是可亲模样,脾性很好,也从来没有在意过什么人、什么物,
可如今您嫁给姑爷,奴婢才发现,您也有在意、嫉妒的时候。”
“我……”
姚沛宜动了动嘴皮,“我哪有……”
福儿笑了笑,随即说:“不过姑娘,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依奴婢看,今日姑爷还真是不想留下荣姑娘。
他并非京城中的纨绔公子哥,这些时日的相处,姑娘还没看出来姑爷的人品吗?”
“人心深似海。”
姚沛宜咬着筷子,目光落在盘子上精心准备的几个碗中,“你可别小瞧了他。”
……
翌日,已是午后时分。
老夫人唤去荣铃兰聊天,倒是没让姚沛宜去伺候,她也不知道老人家打算在王府住多久,更不知那位不速之客是否要滞留下去。
雷妙妙是在酉时来的。
见着人的那一刻,姚沛宜就知道大万这家伙又漏嘴了。
“怎么了?看到我这副表情。”
雷妙妙朝闺蜜眨了下眼,“我还以为碰上事儿了,你一个就要找我的呢。”
姚沛宜深吸一口气,“唉,我这不是……”
“不用说。”
雷妙妙握住她的手坐在院子里,“我能不知道你嘛。”
姚沛宜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只是苦笑。
“你呀,就是多心。”
雷妙妙抬眉,“我昨日听大万说这事儿的时候就不相信,
俞定京是什么人物?就算是照顾下属的女儿,能动感情?
你未免将他也想得太低了一些。”
她一愣。
“虽然你遇着这事儿,没第一个通知我,但我还是帮你查到了。”
雷妙妙嗔了她一眼,“你以为光靠大万,能查到太原府的事儿?
我托我爹原先的手下,他已在太原府军营中多年,最了解军中情况,
我昨天白日里飞鸽传信过去,今日午时得了消息,知道了俞定京和那荣铃兰的事。”
姚沛宜眸底微动,做足了心理准备,才低声问:“他俩…有什么事吗?”
“你觉得他们俩能有什么事儿?”
雷妙妙好笑地看着她,“我得来的消息说,俞定京多年前顾及部下的牺牲,是让军中人和官府都多多照顾荣家,
但可不是他亲自照顾,这些年来,他和荣铃兰的交往少之又少,和陌生人无异。”
姚沛宜睁大了眼,“真的?”
“真的。”
雷妙妙没好气道:“好歹和俞定京生活了这么久,就这般不信任他?”
姚沛宜被对方这样一说,心里还真有些不是滋味,“我也没有……”
“我看你呀。”
雷妙妙好笑道:“你是关心则乱,太在乎他了。”
她闻言一怔。
她…在乎俞定京?
一开始,她是为了姚家的安危所以才选择嫁给他。
从来没设想过,自己会对他的感情产生变化。
她如今这样的变化…是好的吗?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
雷妙妙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俞定京的人品,我觉得还是不错的,
可就算是日后他真变了,沛沛,你信我的,千万不能跟我娘一样,为了一点自尊心将人越推越远,
最后生出怨怼,同我爹貌合神离,整日自怨自艾,我不想看到你这样。”
姚沛宜清楚雷妙妙父母的关系,叹了口气:“其实我心里也明白,王爷未必是那种人,
可荣铃兰那架势,来势汹汹,还有昨日府前那些传言,
我不相信这谣言就是凭空而来的,说什么旧情人、心上人,听得我就烦。”
“这不正说明她心术不正,居心叵测。”
雷妙妙没好气,“沛沛,你千万要记住,不要将你家王爷推远了,
那个女人正虎视眈眈,莫要像我娘那样,将我爹推开后,任由他一个又一个姨娘接进家中。”
送走雷妙妙,姚沛宜一个人呆了会儿,便带着朱嬷嬷一起去小厨房做了米糕送去书房。
刚出院,就迎面碰上荣铃兰,对方手里也提了食盒。
“王妃。”
荣铃兰恭恭敬敬给她行礼。
“荣姑娘这是……”
姚沛宜抬眉。
荣铃兰笑容纯良,“回王妃的话,昨夜铃兰回去想了想,总觉得太过叨扰王爷和您,所以做了些糕点想送给你们。”
“送给…我们?”
姚沛宜指了下自己,“那我的呢?”
“王妃别误会。”
荣铃兰笑了笑,“您的那一份还在锅中做,这糕点凉了就不好吃了,所以铃兰想着,做一份送一份。”
所以是先给俞定京送过去了。
怎么就正好和她碰上了。
姚沛宜微笑,“我正好也做了些糕点,打算送给王爷。”
荣铃兰喜笑颜开,“那小女能和王妃一起去吗?”
这女人真是……
姚沛宜心里惊叹。
怎么会有心理素质如此强大的人物。
她都觉得荣铃兰是单纯地去送糕点了。
“自然好了。”
姚沛宜又扫了眼荣铃兰的食盒。
她也想看看。
俞定京的态度。
“主子,王妃和荣姑娘来了。”
时来进书房禀报,神色有些为难,“这荣姑娘在太原府的时候,也没怎么和您见过面,
如今千里迢迢追到这儿,倒是影响了您和王妃的感情。”
“无妨。”
俞定京掀开眼皮子,“她不来,我也是要找她的,让沛沛和她进来吧。”
时来打开门,姚沛宜熟稔地进去将食盒放下,“王爷,妾身给你做了些米糕。”
俞定京略有些惊讶地看了眼食盒。
姚沛宜将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哼。】
【这么惊讶做什么。】
【又不是没吃过我做的米糕。】
昨夜小姑娘生气,不肯见俞定京。
这会儿亲自做了米糕送过来,的确是出乎他所料的。
“王爷。”
荣铃兰小心翼翼跟在身后,“昨日您说得对,铃兰贸然前来,打扰了您和王妃的清净,
铃兰心中愧疚,所以做了些糕点送过来。”
说着,荣铃兰将食盒打开,一颗颗核桃圆润可爱,跟真的一般无二,香气扑鼻。
姚沛宜眼睛都看直了,【我嘞个去,她手艺这么好?】
【这我哪好意思把米糕拿出来。】
“噢。”
荣铃兰见姚沛宜没动作,连忙道:“王妃也做了糕点,还是先尝尝王妃的吧。”
姚沛宜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啊——】
【有她珠玉在前,我怎么拿得出手。】
【俞定京肯定在心里嫌弃我的手艺。】
【还是不要丢人现眼好……】
“还是先吃你的吧。”
姚沛宜深吸一口气,“我方才想起来,米糕忘记加糖了,还是不要吃了。”
她默默将桌上的食盒拿走。
忽地。
她的手腕被人捉住。
食盒被俞定京默不作声接过去。
姚沛宜惊诧,见他细嚼慢咽着米糕,唇角轻扬,“沛沛手艺好,不放糖味道就这样好了,若放糖只怕是惊为天人。”
【…什么嘛……】
【他怎么这样夸张。】
【不过也是,我的手艺,确实是不错的。】
【虽然某些人做的模样上好看些,但味道未必有我做的好吃。】
姚沛宜咬着嘴唇,也控制不住嘴角上扬,“寻常米糕罢了,王爷真是夸张。”
荣铃兰面上的笑容略有些僵硬。
她瞧着那碟子里也就是朴素得不行的米糕。
她做的核桃糕可是放了十数种食材精心制作。
俞定京竟然看都不看。
“看样子,王妃的手艺真的很好呢。”
荣铃兰笑了又笑,将食盒递到姚沛宜跟前。
“王妃要不要尝尝我做的?”
“不好意思。”
姚沛宜微笑偏开脸,“我不太爱吃核桃。”
“那…王爷要不要……”
荣铃兰话没说完,俞定京已然打断:“军中之人,更喜欢能饱腹充饥的家常小食,我吃不习惯一些花里胡哨的。”
【嘿嘿,听见没,吃不惯!】
【气死你,气死你。】
【等等。】
【我这怎么就是饱腹充饥的家常小食了?】
【不美味吗?】
“是铃兰失察了。”
荣铃兰笑容勉强,将食盒盖上。
“还有,荣姑娘。”
俞定京敲了两下桌案,眼神古井无波,“昨日我该跟你说的,已经说了,我和你并不熟识,
你这样贸然前来,对我和王妃的确是困扰,对你自己的名声也不好,
你父亲忠心耿耿,日后你回了太原府,该得到的帮助,官府和军营仍然会给予。”
姚沛宜眉头一挑,也不急着开口说话了,施施然坐在桌案对面的位置吃米糕。
“王爷的意思,铃兰明白的。”
荣铃兰抿唇,轻声说:“铃兰昨日就明白了,故而今日送糕点过来,也是想要辞行的,
不过今早去拜见老夫人时,她说希望我在闻家老爷子的祭日后再动身启程。”
“外祖父的祭日?”
俞定京皱眉,“为何?”
荣铃兰柔声解释:“许是老夫人惦记着父亲为王爷受了一箭的事,所以才想多留铃兰一阵,
说想让我给老爷子上一柱香。日后在地府见了我父亲,也能感谢一番。”
【荒谬。】
【这老太太真是没事干了。】
【这荣铃兰也真是挟恩图报。】
【若是俞定京不答应,岂非忘恩负义之辈了。】
“你给外祖父上香此事不妥。”
俞定京收回视线,“我会跟外祖母说清楚此事。”
“王爷。”
姚沛宜只听咚的一声,自己的脚被人抓住。
【嗯?!】
【她是不是抓错人了?】
“若王爷是担心王妃会误会,铃兰会同王妃解释清楚的。”
荣铃兰攥住姚沛宜的裙摆,“王妃,铃兰并无旁的意思,只是想要报答王爷待铃兰这些年的恩情。”
姚沛宜睁圆了眼,“我可……”
“松手。”
桌案前的男人站了起来,眸底一片阴沉散开,尤为赫人。
荣铃兰一愣,她原先在太原府,从未见过俞定京这般表情。
就算偶然撞见在军营中,他惩处下级时,也从没流露出这般吓人的模样。
“王爷……”
荣铃兰下意识松开了手。
敲门声正好响起。
是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过来。
“王爷,不日就是老爷子的忌辰,老夫人请荣姑娘一起去抄写佛经做准备。”
俞定京没有留人的意思。
荣铃兰白着脸起身跟着老嬷嬷离开。
书房内只剩下姚沛宜和俞定京面对面。
“咳咳……”
姚沛宜将米糕碟子推过去,“王爷好英武。”
“……”
俞定京无声看了眼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头继续看公文。
“你若没事,就回去吧。”
【嗯?】
【不对劲。】
【方才不是还帮我吗?】
【怎么这会儿又冷淡了?】
【难道是记恨我昨日冷落他?】
“王爷,昨日的事,的确是我误会了你。”
姚沛宜讪笑了声,笑眯眯看着人,“你可不要怪我。”
对方起初是沉默,良久才抬起眼皮子,静静地看着她。
她被这眼神看得心里怪怪的。
“或许,我们确实不合适。”他平静道。
她面上的笑容一滞,不知怎么,脑海中闪过雷妙妙说的话,唇角垂下,“俞定京,你说这话,是想将我推远吗?”
俞定京顿了下。
他的视线从小姑娘面庞,逐渐下滑,落在桌案最底下的屉子。
那里头是他亲手写的和离书。
这几日,他想了很多。
他和姚沛宜,虽有夫妇之名,却并无夫妻之实。
分开以后,她若是有朝一日有想嫁的人,也不算辜负了对方。
若是需要他说明,为了她日后的幸福,他也是愿意去跟旁的男人解释的。
尽管此刻,心脏如同被细密的针扎一般。
酸涩发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