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骤起,一夜生寒,接连多少天的阴雨之后天气终于放晴。
处理完母亲的葬礼,朱迪便将父亲接到了身边,一世如山般挺拔的父亲突然佝偻起了身子,才八十的老头,说老也不算老,却突然蹒跚起了脚步。
让女儿将躺椅搬到院子里,铺上毯子,她扶着脚步蹒跚的父亲去院子里让他晒晒太阳。
连日阴雨,天天闷在家里朱迪真担心他会熬不过这个冬天。
“爸,您坐着晒会太阳,我进去给您泡茶,喝什么?还喝金骏眉吗?”
朱朝阳不语,只指着屋内,泛黄的眼珠难得的明亮了一些,似有神采在流动。
朱迪明白他的意思,吩咐女儿将他的平板拿过来。
“爸,几个叔伯商量着年后去东北一趟……”
朱迪话还没说完,女儿拿来朱朝阳的平板,接过平板他全部的心思便都沉浸到平板的电子相册中,耳中再听不到朱迪的话。
“唉!”
轻叹一声,朱迪也不再多说,父亲对母亲的感情她比谁都知道,母亲的突然离去仿佛将父亲的魂也带走了,往日神采奕奕的老头突然如颓然倒塌的山,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平板里的照片和发呆。
她知道,那是父亲又在回忆他和母亲的一生。
“看着点外公,我进去给他泡茶!”
小姑娘点点头,拿起自己的书陪着外公一起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时不时转头看他一眼,看着他不厌其烦的翻着早已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照片,小姑娘笑笑却没有打扰他。
仍旧看着自己的书,时不时的转头看他一眼。
有风骤起,小姑娘有些担心外公的身体,正想问他冷不冷,一转头就见外公闭着双眼,面上老泪纵横。
“外公你怎么哭了?”
“……”
身旁的老人没有回应,只有一滴滴眼泪滴在腿上早已黯淡的屏幕上,在暖阳的照耀下闪动着光芒。
“外公,你是不是又想外婆了?”
“……”
“外公,我也想外婆了,以后再也吃不到外婆做的好吃的了。”
“……”
“外公你怎么不说话呀?”
“外公,外公你怎么了?”“妈妈,妈妈……”
屋内朱迪烧好开水准备给朱朝阳泡茶,将沸水倒进紫砂壶中温壶,就在沸水注入的瞬间,用了四十多年的紫砂壶突然应声而裂。
来不及思考就听外面女儿惊慌的呼叫声。
“妈妈,外公,外公好像走了!”
望着门口红着眼的女儿,朱迪颓然的放下手里突然碎裂的紫砂壶碎片。
那是父亲和母亲的第一个情人节,父亲送给母亲的情人节礼物,这么多年,她们搬过很多次家,丢了很多东西,唯独这把紫砂壶从未丢弃过。
如今却……
是母亲回来了吗?
是母亲回来接他了吗?
坐着的老人已没了呼吸,面容平静又安详,秋风吹干他面上的泪,留下一道道泪痕。
“给你舅舅和小姨打电话吧!”说罢拿过父亲腿上的平板,弯腰将人抱起。
她不是第一次抱父亲,却是第一次觉得那个伟岸的老头突然轻的像个孩子。
眼泪在憋了又憋之后终究是没忍住落了下来。
看着床上好像睡着了一般的父亲,朱迪抬手抹了抹泪,给公公拨去了电话。
“爸……我爸……走了!”
声音哽咽,喉头涩的厉害,短短一句话顿了几次。
“走,走了?”江林懵了一下才突然明白过来,沉默片刻,突然苦笑道:“走了,他真的走了……走了好,走了好啊,省的活着受那份罪。”
没人比他们这几个老兄弟更懂他,从颜茹走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老朱活不长久。
三十五岁的时候他死过一次,是颜茹救活了他,此后半生他便是依附她而活,如今连她都去了,他又拿什么继续活下去呢。
陵园里,清冷肃穆,墓碑前被重新锔好的紫砂壶随着朱朝阳的骨灰盒一起放进墓中。
旁边的骨灰盒上一只莹润沁透的玉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也是父亲第一个情人节送给母亲的礼物,随着母亲下葬的时候一起带走了。
才不过月余,母亲把父亲也带走了。
走了好,走了好。
世间清冷,高床软卧不及爱人的一个怀抱,黄泉苦寒,阴阳相隔隔不了爱人的心。
见了母亲,父亲至死方是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