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稳地长大,安稳地成为京城贵女,安稳地为他人妇。
这是林曦作为郡主从小就知道的,属于她的人生。
宋清垂眸,摇了摇头:“并不全然有趣,会餐风饮露,会流离失所,会挨饿受冻,会途经千沟万壑,会见识人心险恶,还会有性命之忧……”
“这么可怕吗?”
“若你听了这些话,便将自己禁足,甘心被困在这四方宅院,一辈子为侯府操持那些繁复的后宅事务,由名动京城的澄阳郡主变成他人口中的宋府主母……”
宋清露出带着一丝危险的笑容,凑近了林曦幽然叹道:“那我的目的,便达成了。”
“什……”林曦瞪大了眼睛,一时拿不准宋清的话是玩笑还是警告。
“别去听别人怎么说,”宋清收起笑容,柔和又认真地道,“想留在京城便留在京城,想出门看看便出门去,外面若待得不好,再回来就是了。”
“我不敢为人师,只是依我之见,能由自己做出每个决定,大约便是人之自由了。”
宋清说罢,没再让她送,自己拿着东西大步离开了院子。
林曦转身踱步回到院中,望向墙边的树木。
围墙将地面隔断,树枝越过高墙伸展,天空遥遥无尽头。
宋清离开侯府回到宫中,天色已经又暗了下来。
她没到议政堂和住处,而是狱中去见了俪贵妃。
不,现在是罪人殷姝丽了。
宫中牢狱幽深晦暗,寒意入骨。
宋清随着宫人的指引去到深处,里面的人依然穿着那件宫裙,只是发钗被拔,头发散乱,缩在角落处坐着,面容平静,毫无先前的疯狂。
看到宋清过来,殷姝丽也并不惊讶,只是问:“他没死?”
宋清知道她问的是晟帝,摇了摇头:“没有。”
牢中人嗤笑一声,又问:“你来做什么?”
宋清似有些好奇地道:“我以为你会死。”
殷姝丽一脸惊讶:“我为何要死?”
宋清歪头想了想道:“都说成者王,败者寇,有些心气儿的败者,活着了无生趣了,似乎都愿意寻死,给自己一个体面。”
殷姝丽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宋清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你,你这般的人,竟然也会说这么天真的话!”
“天真吗,”宋清耸了耸肩,“我倒觉得性命握在自己手中,也是一种自由。”
殷姝丽斜睨宋清,仰头道:“既握在自己手中,那我偏是不死,不到毒酒入腹,白绫嵌喉,刀断颈刃剜心的最后一刻,我都要活着!”
宋清抬高了手中灯笼,看了看阴暗潮湿的牢房,不解地道:“活着做什么呢?”
“我就愿意活着,干你什么事?”殷姝丽骂道。
“……”
宋清自觉地转移了话题:“威远军指挥使杜崇,和你是什么关系?”
殷姝丽看着她没说话。
宋清皱眉道:“太子自戕时秦煊才十岁出头,威远军与太子一案,应当是由你主谋,杜崇为何会愿意为你做事?”
“我主谋?”殷姝丽讽刺地笑道,“宋清,我还当你有多聪明呢,我一个后宫妇人,去主谋千百里之外的事情,你可真看得起我。”
宋清并不因她的讽刺情绪有变,很是冷静地推测道:“不是你,那便是杜崇自己——”
“你是殷氏遗孤,殷家与杜家同出云州,我记得云州牧似乎就姓杜,如今朝堂,兵部、吏部、户部、翰林院及御史台均有杜氏之人,所以原本要反的,是杜家。”
“怪不得秦煊敛财如此顺利,从南境回来后又单挑着刑部动手,我还以为他只是立威,原来是其它几部用不着他操心。”
宋清这么说着,心想自己上一世果然对秦煊了解得实在不够多。
“可杜家好好的,为何在那么早的时候就生出反意,又为何愿意托举肃王为王?是你们两家达成了什么约定?还是只是个巧合?”
她一连问了许多个问题。
殷姝丽又沉默了。
她想她该收回嘲笑宋清不够聪明的那句话。
仅凭她的一句否定,他就能推出如此之多的内容,殷姝丽几乎感觉到了惊骇。
宋清捏了捏眉心,声音中透着些疲惫:“杜崇必死,却未必连累杜家,如果我是他们,此时便该断臂求生。
“若不愿意放弃造反,要么劫走闲王,要么……劫走你,秦彦或者是你的遗腹子哪个都好,总归有个造反的名头。但我求稳妥名正言顺,杜家却未必……”
她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转身就要往外走。
殷姝丽见状立刻从地上起身来到栏杆前道:“等等!”
宋清扭头看向她,殷姝丽呼吸仓促地道:“放了我,我能帮你除掉杜家。”
宋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微微一笑:“看来我刚才的推测,是对的。”
“你!”殷姝丽没想到方才那些竟然只是套话之言,脸上浮出怒气,却一时无可奈何。
宋清搓动手中灯笼的木杆,悠然道:“那你明知自己犯下弑君谋逆大罪,仍愿意在牢中等死,是在等杜家救你?”
殷姝丽盯着宋清的双眼,周围经年养成的端庄威严丝毫不减,郑重地道:“不,我就是要活着。”
“你若想活,那时就不该刺伤陛下,”宋清皱起眉头,“谋逆之罪易解,弑君之罪难脱。”
“一个母亲看到自己生养多年的孩子的尸体的时候,做出任何事情都不意外,”殷姝丽说罢又觉得好笑,“谋逆罪,却比伤害一个将死的男人更轻吗?”
“你伤的是天子,况且——”宋清离她近了些,“从后宫带着点兵杀出来就是谋逆了,你似乎高估自己在这场谋反中的分量了。”
“你!”
“至于你是否有用,我还要再考量一下。”
宋清不看她的反应,自顾自说罢,提着灯笼慢慢远去。
牢中复又陷入黑暗,殷姝丽慢慢退回到墙边,在破旧的草榻上躺了下去。
而晟帝终究没有熬过这个冬日,在年关前两日合了眼。
天子驾崩,天下大丧,白绫与白雪一同覆盖整个大晟。
在除去旧岁的第一天,新君登基。
尚书台左右仆射荀礼与宋清辅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