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口谕传到萧贺夜那的时候,他正在许靖央身旁。
饶是外间风云变幻,他们仍能平静对坐,围棋取乐。
白鹤来传消息,随后站在石桌边凝重道:“王爷,此去宫中一定有埋伏。”
许靖央看向萧贺夜,却见他眉梢未动,抬指就将黑子落在了许靖央的地盘里,吃掉了她两粒白子。
萧贺夜淡淡道:“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平王,他都早晚要出手。”
许靖央凤眸漆黑,认真说:“这个时候召王爷进宫侍疾,定是想借此扣押您,逼您动手,好给您扣上谋逆罪名。”
太子现在应该非常着急,如果皇上真的撑不住了,他必须要先将平王和萧贺夜解决了。
“王爷,去不得。”许靖央说。
萧贺夜却将棋安心下完,神色不变。
直至这盘他赢了许靖央,才挑起眉梢:“刚刚跟你对局,十有九输,这局却叫本王赢了,怎么,你心绪乱了?”
许靖央抿唇:“王爷是否要进宫?”
听她这般问话,萧贺夜薄唇反而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担心本王是么。”
“王爷若信心百倍,我自然不阻拦。”许靖央将他之前送的乌金铁扇放在石桌上,“只是也该告诉我,什么时候动手。”
两人手中都有兵力,真要反,也就是萧贺夜一句话的事。
有时候,跟太子这样的人周旋久了,反而不得利。
要么就干脆打进宫,杀个干净。
萧贺夜看着她眼中霎那间燃起的灼灼热意,神情更为愉悦。
至少他确定,许靖央全心全意向着他,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着想。
这就够了。
萧贺夜招招手:“本王确实要进宫,不过有一件事,还得你替本王做。”
他那个动作,是让许靖央附耳去听。
然而,许靖央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知道他心中有万全的决策,所以她也不着急了。
她抱起臂膀,柳眉轻扬,好整以暇地看着萧贺夜。
“王爷,要么,你直接说,要么,你凑过来说。”
萧贺夜失笑:“真是强势,本王就半点占不得你的便宜?”
他说罢起身,直接走到许靖央身边,单手撑在桌子上,随后弯腰在她耳边一番交代。
萧贺夜离的很近,鼻息喷洒,许靖央耳边碎发轻动。
可她全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听着萧贺夜的计划,倏而扬起眉眼,侧眸看向他。
“王爷当真要这么做?”
“嗯,”萧贺夜没急着抽身离开,反而抬手摘去她肩头的落花,“你将性命托付,依靠本王,本王岂能连累你一起输?按这个法子做,以后再无东宫,不需你亲自动手。”
许靖央垂了下眼眸:“我知道了。”
萧贺夜还要说话,她却抬手,推开他的胸膛,隔开两人距离。
“王爷快进宫吧,既然是侍疾,别让太子等久了。”
“……推的倒是干脆。”
萧贺夜说罢,将许靖央方才给他准备的茶喝完,便带着离去。
许靖央却重新坐在棋盘前,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竹影这时过来收拾,却见许靖央沉吟不动。
“大小姐,您是不是担心王爷?”
“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许靖央总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太子若真想处置宁王,为什么拖到现在才叫他进宫,莫非宫里出了什么变化。”
竹影眨眨眼,不明所以:“您之前不是说,宫里有王爷的内线,既然有内线,出了什么事王爷应该会知道呀。”
“如果这件事内线也不知道呢?”许靖央说时,忽然吩咐,“你去一趟宁王府,将红尾鹰借回来,阿玉在宫里,能为我报信。”
她得问一问,这些日子宫里发生了什么。
竹影知道事关重大,连忙去了。
萧贺夜进宫后,两日没了动静。
他安排盘踞在京郊的三万兵马,已蓄势待发,只需一支穿云箭,就能马上围住皇城。
今夜,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许靖央却在这个时候,从飞回来的红尾鹰身上得到了许鸣玉的回信。
最近宫内没什么特殊的变化,长公主和太子依旧不许官员去探视皇上,唯一不同的是,前不久都察院的袁大人来哭闹求见皇上,被太子拒绝后,他回去竟没再有动静。
袁自简……
许靖央在口中喃喃自语这个名字,她知道这是一位固执刚正的两朝老臣。
过于注重礼法的他,当初也是最反对许靖央被册封为女将军的人。
甚至直到现在,他还偶尔代表都察院上奏弹劾许靖央为女不贤,挑剔她的种种缺点。
就是这样一个老臣,进宫闹了一通,没见到皇帝,回去以后还能安安静静地,实在是有点不对劲。
许靖央眼波流转,她立刻去了自己的书房。
之前她吩咐暗骑卫调查朝中所有官员,明线暗线,她都要了解。
其中正好有袁自简的卷宗。
她原本只是想确认这位老臣私底下的关系脉络。
然而,当她仔细翻阅卷宗时,指尖却在一行不起眼的记录上骤然停顿。
烛火下,许靖央凤眸微微睁大,柳眉紧跟着皱起。
卷宗上清楚记载,袁自简三十五年前外放为官。
时任之地,正是当今皇上还是皇子时,去西越做质子之前的封地!
皇上登基后,第一批从地方调入中枢的官员名单里,袁自简赫然在列,且破格提拔,直接进入了都察院。
当然,不止这些。
袁自简在都察院近三十载,弹劾过无数权贵。
包括太子、平王,甚至也弹劾过她许靖央,几乎是满朝皆树敌,但大家知道他性格固执,只当他是一块硬石头。
可许靖央却发现,他唯独从未对皇上的任何决策提出过异议。
哪怕那些决策在清流眼中堪称昏聩。
一次都没有!
一个以刚正不阿,连皇帝都敢顶撞而闻名朝野的谏臣,竟然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从未真正触怒过龙颜?
这绝非巧合!
许靖央猛地合上卷宗。
所谓袁自简以死逼宫的戏码,不过是刻意为之!
萧贺夜此刻进宫,恐怕面对的不仅仅是太子的陷阱,还有……皇上?
皇上是不是从未昏过?
许靖央猛然起身,推开门喝声:“备马!去京郊!”
萧贺夜原本的计划行不通,更不能这么做,否则不掉入太子的陷阱,也会被皇上赶尽杀绝。
更有可能,太子掩盖皇上假昏迷的事实,总之,今夜绝不能让他们动手!
许靖央策马疾驰,夜色已深,宵禁的缘故,街道上没有一个人。
月光铺洒,好似霜落满地。
夜雾里,有一辆马车停在出城的门口。
许靖央勒停马匹,踏星马上嘶鸣一声。
她盯着眼前挡住城门的马车,呵斥:“让开,本王出城办事,阻挠者,本王绝不姑息。”
就在这时,一只戴着扳指的手挑开帘子看出来。
平王狭眸黑沉,在这夜色中,盯上了许靖央。
“昭武王,”他语气有些疏离,“如果本王不让你过,你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