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京郊别墅。
盛司阳已经两天没有出过房间,无论容华在外边怎么劝怎么骂,他都没有开门。
第二天晚上,有人打开门走了进来。
他恍恍惚惚抬头,定睛瞧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是盛司云。
盛司云朝他晃了晃手里的备用钥匙,然后坐在了他身边。
两人俱沉默了一会儿,盛司云才开口:“她还在清阳,你要过去找她吗?”
盛司阳摇摇头。
盛司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由叹息一声,“她也不一定就选了温荇之,穆青离也去了清阳,说不定……”
“选谁都好,只要别选我。”
“司阳……”
盛司阳抬起头,凄然一笑,“哥,是我配不上她,我不配。”
盛司云皱眉,“她的遭遇……是让人心痛不忍,可是,你因此而怪自己没有任何道理,那些灾难又不是你造成的,你不要钻牛角尖。”
盛司阳再次缓缓摇了摇头,“我不是钻牛角尖,我只是……”
他将视线放进虚空,眼睛似乎穿透层层黑暗,看见了微小的尘埃。
“哥,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很多地方,遇见过很多很多人,其中,也有很多是身处底层的人。我虽然同情他们的遭遇,但是我却选择了视而不见,因为我想的是,底层也是个庞大的群体,而我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我拯救不了谁,也当不了谁的英雄,那便索性不听不看,这样,也就不会因为陌生人的命运而让自己心里难受。”
“可我没想到,有一天,从底层社会走出来、从无尽的绝望与黑暗中走出来、从那些极度不堪的遭遇中走出来的人——会是我爱的人!”
“这让我不得不去想,如果我不那么冷漠,如果我对那个无助的群体多上一份心,如果我曾尽我所能帮助过他们,是不是这份善意也能轮回到我爱的人身上,让她免遭这诸多灾难?”
他的声音逐渐哽咽,泪水一滴一滴划过脸颊,又掉入地毯消失不见,却将盛司云的心打湿了一片。
“司阳,你不能这样想,你这是在折磨自己,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命运坎坷者比比皆是,你可以大发慈悲帮人改运,但如你所说,底层生活的人也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即便竭尽所能,你又能帮得了几个呢?”
盛司阳拿手背抹了一把脸,接着自嘲一笑,“是啊,就因为我总认为他们的人数太多,而我个人的能力太小,所以,我连手都没向他们伸过一回;就因为我总觉得自己帮不了几个,所以,最后我连一个都没有帮!”
“哥,这就是我配不上她的原因。”
他说着看向盛司云,眸子忽而亮的骇人,“她曾被那样的暴风雨淋过,却没有退缩,没有自怜自艾,而是选择把自己变成一把大伞,尽她所能去为别人遮风挡雨!而我呢,我只是探头往街上看了一眼,只因街头被淋的人太多,我的伞有限帮不了所有人,所以我宁愿把伞闲置,也没有选择打开门走出去。”
“我以前不明白,甚至还在心底笑她,办个女院做慈善,不过是给自己立个永不会倒的人设,现在才知道我的想法有多小家子气。扪心自问,如果是我遭遇了那些不幸,我会变成什么样?我想了两天,可依旧没得出一个像她这样的答案。”
“哥,你可能会在心里骂我矫情,但这就是我现在最真实的想法,是她让我拿掉了眼罩,拔掉了耳塞,重新去看、去听这个世界,甚至重新去思考活着的意义。”
盛司云勾出浅浅一点笑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有骂你,相反,我觉得你长大了。”
“被你保护了那么久,我也该长大了。”盛司阳随他一笑,眼底却浮着未散的悲伤。
两人又沉默半晌,盛司阳突然问道:“哥,你和嫂子到底因为什么而离婚,你能不能跟我说实话?”
盛司云与他对视片刻,豁然起身,“你跟我来。”
盛司阳跟在他身后,一路跟进了他的卧室。
盛司云的卧室很大,大到六米宽的大床放进这个房间,竟也让人觉得很适配。
在盛司阳疑惑的目光下,他从抽屉里摸出一个遥控器,轻轻一按,只见那大床自动从中间分开,变成了两个三米宽的床向旁边移动。
移到两边靠墙的位置后自动停下。
接着从天花板上降下一条宽大的帐幔,堪堪将房间也从中隔开了。
盛司阳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不由喊了一声:“哥……”
盛司云坦然道:“我们只是合约婚姻,不存在感情破裂,我找她是为了应付爸妈,她找我……是因为她欢女人,可家里不同意,她只是想摆脱父母的钳制。”
盛司阳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而一旦想明白,之前发生的许多事便也都通了。
“舒明月也知道这件事?”他问。
“是,杜亚美曾对她表白过。”
原来如此。
“可是,哥,你为了应付爸妈,竟要这样牺牲自己的幸福?”
盛司云淡淡一笑,笑里多少有些无奈,“也不差这一件。”
他说完准备离开,却被盛司阳抓住胳膊,“哥,你能不能再跟我说句实话,你想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想过什么样的生活?盛司云静默许久。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身心压抑了太久,许多曾冒出头的想法都被他狠狠踹了回去,这会儿再找,总要费些时间。
“我想过得生活……说起来还挺没出息。我就想在一块热闹的地方,开一家安静的书店,而我每天的生活,就是慢慢看上一整天的书,在夜幕降临时,坐在屋外看看热闹的人群。就这样平凡的没出息的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
他说的很平静,盛司阳却再次红了眼眶。
原来,他闭上眼睛捂上耳朵的那些年,另一个他爱的人,并不是如他想象那般过着幸福的生活。
他的眼泪,为他,也为她。
舒明月让他重新思考起活着的意义。
盛司云则让他确定了要通过怎样的方式去实现那些意义。
他猛然抬头:“哥,你教我做生意吧。”
盛司云望着他坚定的表情,心有不忍:“走这条路,你确定吗?”
盛司阳认真道:“以前是我目光短浅,总以为商场只是名利的游戏,无聊至极。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游戏自有它的乐趣,而名利,同样也有它无可比拟的意义,至于何种意义,当由我来赋予。”
盛司云望他良久,眼眶也渐渐红了。
最后,他点点头,向他这个一夜之间长大了的弟弟伸出一只手,欣慰笑道:
“欢迎,小盛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