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个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识人和用人,事实上根本无需亲力亲为。
静乐大捷一扫朝廷多日阴霾,更是将皇帝本人的威望整整拔高了一节。
景运帝座回龙椅,视线缓缓扫过众臣,脸色再次肃然起来。
“静乐有此大捷,朕自无须亲征,然太原陷落,布政使韩晃带余部退往平阳府,巡抚郑国泰殉国,其余官员也死伤惨重,山西情势依旧危如累卵”
“陈牧奏请朝廷速发大军平叛,择重臣赴山西主持大局,抵御蒙古彻底平定叛乱,众卿可有合适人选?”
此言一出,大殿之上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众臣纷纷低头思索,无人敢轻易开口。
片刻之后,东阁大学士温玉汝率先出班奏道:“陛下,山西局势错综复杂,非智勇双全之人不能胜任。兵部左侍郎赵青曾任巡边御史多年,又历任兵部要职,可当此重任”
赵青微微一愣,立刻会意出列道:“启禀陛下,臣愿往”
“不可”
还没等景运帝开口,文华殿大学士钱桐便开口道:“赵侍郎虽曾在山西任职,可毕竟离开多年,如今局势非对山西了如指掌者不可,臣举荐宣府总兵张之极,其戍边多年,久经战阵,麾下更有精锐之师,最难得的身上此刻就在赶往山西支援途中,可当此重任”
钱桐话音刚落,立刻有人附和。
有赞同的,自然就有反对的。
工部尚书邱原就认为张之极手下精锐已在之前被调往辽东,此时并无太多可用之兵,恐难以担当大任。
一时间群臣各抒己见,争论不休,相持不下,甚至还有声音推荐山西镇总兵秦齐以及五军都督府中人的。
这与上次推荐人选之时,可谓天差地别。
无他,吉王叛军已被打残,蒙古大军只是劫掠,击败很难但逼退很容易。
总而言之上次是顶雷,这次是摘桃,自然都希望自己这方面的人去。
至于郑国泰临终委以重任的布政使韩昊,被所有人无视了。
朝堂里没有人,你根本连被讨论的机会都没有!
景运帝微微颔首,目光在众臣身上扫过,将众臣的表态落入眼底,最终目光还是落在李承宗身上,笑道:“阁老以为如何?”
李承宗连忙躬身道:“陛下,众臣所言皆有道理,赵侍郎和张总兵各有长短,臣一时也难以抉择,若能两相补救就在合适不过了”
景运帝闻言微微点头,似乎对李承宗的回答还算满意。他目光穿过人群,最终落在一言不发的苏昙身上,道:“苏侍郎可有人选推荐?”
景运帝连问俩人,一个是陈牧是朝堂上的老师,一位是陈牧的岳父老泰山,其意不言自明。
两位刚刚还互相争锋的大学士,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内心都是叹息不已。
怎么他们手下就没有个陈牧呢!
是亲三分近,何况翁婿之间。
苏昙哪怕觉得陈牧升的太快不是好事,可这机会在眼前,自然也希望陈牧能拿下这个差事。
可陈牧的官衔太低,怎么能合情合理的提出来,还让朝臣们毫无异议,这让他犯难了。
然而李承宗的话却点醒了苏昙,见皇帝问话立刻出班回奏道:“启禀陛下,臣保举一人,可担此重任”
“谁?”
“原大同总兵官郭桓”
景运帝微微皱眉,迟疑道:“郭桓能力倒是足够,如今也在静乐立了功,可其乃是罪臣,父皇昔日曾言永不叙用.....”
“陛下....咳咳..无须顾虑此事”
皇帝的意思谁都看得清楚,一直不曾说话的次辅周青从锦墩上站起,这时开口给台阶。
这个台阶也只能他给,洪德十七年时的阁臣,如今就他一位了。
“郭桓昔年被贬非战之罪,乃是被当年军中贪腐一案所累,先帝恨其不查怒而贬之,也确实说出过永不叙用之语,后来最终未将此语写入诏书,为的就是将此等虎将留给陛下”
“如今郭桓以白身再立军功,可谓先帝在天之灵庇佑也”
“啊,竟有如此内情!”
周青这孱弱的体格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站那就开始拔气了,景运帝忙让吴锦搀扶住老头,虚心求教道:“您老快座,快座,可郭桓毕竟曾为罪臣,贸然提为主将恐惹来非议,阁老可有对策?”
皇帝不厚道呀,这是就在一只羊上要薅出个毛毯。
周青也不负所望,给出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陛下,如果老臣没记错,那陈牧....咳咳..现官是从五品京官?”
“不错,前些时日刚加的兵部职方司郎中,还兼着户部员外郎和振武卫镇抚。”
周青干咳几声,叹道:“陈牧真是个人才,当前战事紧急,用人自当不拘一格”
“陈牧曾为翰林院修撰,鸿胪寺少卿,今次又立下大功,可按昔年新建伯王阳明故事,按太宗所定之战时条例,特简暂授督察院右佥都御史衔巡抚山西赞理军务,节制三司及宣府大同各镇兵马,总督各省援兵,统帅平叛事宜”
“郭桓曾为罪臣,今次立功可赎前罪,当起复为大同副总兵,协助陈牧御敌”
景运帝认真倾听后缓缓点头,道:“众卿可有异议?”
怎么可能没有异议,不过这时候谁能说出来?
哪个看不出来,周阁老不过就是个嘴替罢了。
“周阁老所言极是,臣等无异议”
“好,那就依周阁老之策行事。”
景运帝当即拍板,随后看向李承宗道:“李阁老,此事就交由内阁去办吧。”
“臣遵旨。”
就在尘埃落定之际,严刚左思右想还是迈步而出,躬身奏禀:“启禀陛下,臣有本启奏”
景运帝忍不住眉头一皱,心道:这老头又想做什么?
“严卿对此有异议?”
严刚摇了摇头,继续奏道:“周阁老之策合情合理,极为周全,臣无异议”
“嗯?”
“启禀陛下,陈牧如今手上有俘虏十余万,加上各地援兵总兵力将会超过二十万。几有倾国之力”
“其父母早逝又无家眷在京,为朝廷计,臣启陛下派出内侍赴山西监军”
严刚此言一出,大殿之上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不少官员面露惊异之色,他们不惊讶于派监军,此乃国朝常规。
而是这话由严刚提出来,才显得极为另类。
朝堂上谁不知道俩人的关系,如今严刚此话何意?
提前撇清干系,还是有别的意思?
景运帝同样不解,眉头紧锁,目光如炬地盯着严刚:“严卿此言何意?莫非是信不过陈牧?”
严刚伏地叩首,语气坚定:“陛下明鉴,陈牧之忠心可鉴日月,臣绝非信不过他。只是此战关系重大,兵力众多,若无陛下亲信之人监军,臣恐日久生变,于国不利。”
景运帝沉默片刻,目光在众臣间流转,就在这时苏昙也出班道:“启禀陛下,严刚所言极是,臣附议”
大殿之上,气氛一时变得极为微妙。
陈牧的恩公和岳丈共同请旨派监军,这让很多大臣一时之间都想不明白。
景运帝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孟子曰: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为腹心”
“陈牧与朕,堪比武侯,朕绝不信他会负朕。”
“不过既然诸臣有疑,为安天下人心,这监军便按制委派吧,吴锦,可有合适人选?”
吴锦还在琢磨为何这俩人会如此,闻言不由得一愣,不过到底跟了景运帝多年,转瞬之间便猜到了用意,并给出一个合适人选。
“启禀陛下,李和可当此重任”
景运帝嘴角挂起一丝弧度,立刻点头应允。
“你去传旨告诉李和,他这次监军只带耳朵和眼睛,不可参与任何军事调动以及官员任命,若发生前唐相州旧事,朕决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