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乔僵立在一片朦胧的光雨之中,大脑嗡嗡作响。
她能感觉到膝盖在发软,不是因为激动,而是纯粹的、冰冷的恐惧。那些由光凝结而成的花瓣穿过她的身体,带来一种奇异的、毫无温度的暖意,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她这个“神女”的货真价实。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神迹”是个彻头彻尾的、无法挽回的错误。
“能量储备下降:百分之二十五……百分之三十……”007的警告音像一根冰冷的针,不断刺穿着她的神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在脑海里咆哮:“停下!007!立刻终止神迹模拟!”
“指令收到。正在尝试强制中断能量输出……警告,高能级能量流已形成自持回路,强行中断可能导致不可预测的空间扰动,风险等级:高。”007的机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明显加快,“建议宿主维持当前状态,等待能量自然衰减。预计完全衰减时间:未知。”
未知?!
林乔眼前一黑。她看着匍匐在地、激动得浑身发抖的桑,看着那些将额头深深埋入泥土、口中念念有词的部落民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就像个不小心点燃了森林大火的孩子,手握着早已失效的水管,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蔓延。
就在这时,部落边缘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负责警戒的猎人连滚带爬地冲回空地,脸上混杂着与有荣焉的兴奋和面对未知的惶恐。他们指着部落外围的河流方向,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河!河水!河水在发光!”
这一声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更大的狂热。
更多的人抬起头,望向河流的方向。果然,原本浑浊湍急的河水,此刻竟泛起了与天空中光雨同源的、柔和的白光,水面波光粼粼,仿佛流淌的不是水,而是融化的星辰。
“神女赐福!是神女赐福我们的河流!”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响起,是部落里最年长的猎人,岩。他挣扎着站起身,尽管腿脚因长年狩猎而有些不便,却依旧朝着林乔,朝着河流的方向,深深弯下了腰。
“感谢神女!”
“神女庇佑岩山部落!”
山呼海啸般的祈祷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响亮,更加虔诚,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林乔感觉自己的胃在抽搐。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哪怕是一句“平身”,或者“这只是个意外”,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能说什么?告诉他们,这美丽的、震撼人心的景象,只是因为她的手滑了一下?
她看到桑抬起头,泪流满面,那双原本因为学不会编筐而充满羞愧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信仰和狂热。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住几片飘落的光瓣,捧到心口,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林乔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这个“神女”的身份,已经被这该死的、错误的光雨彻底焊死了。再也没有回头路。
光雨持续了将近一顿饭的功夫,才渐渐变得稀疏,最终如同它出现时那般突兀地,彻底消失。天空恢复了之前的晴朗,阳光重新洒落,林间的鸟鸣也再次响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但部落里死一般的寂静,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残留的异香,还有那条依旧泛着微弱白光的河流,都在无声地证明着神迹的真实。
没有人立刻起身。所有人都保持着跪拜的姿势,等待着神女的示下。
林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已至此,懊悔和恐慌都无济于事。她必须利用这个“错误”,将局面拉回正轨,至少……要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模仿着记忆中神只该有的淡漠和威严,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颤,但在寂静的空气中却格外清晰:
“都起来吧。”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带着无比的敬畏,缓缓站起身。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她身上,等待着神谕。
林乔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散乱的、尚未完成的藤筐,心头百味杂陈。她抬手指向那些藤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而充满深意:
“神恩已示,尔等当勤勉。山林的馈赠,需用双手承接,而非仅凭仰望。”
她顿了顿,看向桑和那些女人们:“这编织之法,亦是修行。静心,凝神,方可领会其中奥妙。”
桑浑身一颤,仿佛被点醒,脸上瞬间焕发出一种使命感。她用力点头,再次俯身捡起地上的藤条,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茫然和畏难,而是充满了坚定的光芒。其他女人也纷纷效仿,重新拿起工具,动作虽然依旧笨拙,但那份专注和虔诚,却与之前判若两人。
林乔暗暗松了口气。很好,至少教学热情被重新点燃了。
她不再多言,转身,迈着尽可能沉稳的步伐,走向自己那间位于聚居地边缘、相对独立的“神女居所”——一个稍微宽敞、干净些的山洞。
一走进山洞,隔绝了外面那些灼热的目光,林乔强撑着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她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双手捂住了脸。
“007,”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疲惫,“汇报能量损失。”
“滴——能量储备剩余:百分之六十二。”
百分之三十八!一次错误操作,烧掉了超过三分之一的能量储备!林乔的心在滴血。这些能量是她和007在这个世界立足、完成任务的根本!
“宿主,能量过度消耗将严重影响后续任务执行效率,包括但不限于系统扫描、资料库调用、基础物质合成等功能。”007适时地补了一刀,“建议宿主尽快寻找稳定能量补充途径。”
林乔放下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稳定能量补充?在这个原始世界?除了等待系统自身那慢得可怜的自动回复,她还能去哪里找?
她回想起刚才那震撼的一幕,以及部落民们狂热的眼神。那种被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不容许有任何一丝瑕疵的压力,几乎让她窒息。
“冒充神女……”她低声自语,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这下可好,假的也要变成真的了。”
她抬头望向洞外,阳光明媚,部落里的人们已经重新开始忙碌,只是那份忙碌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庄重和肃穆。桑和女人们围坐在一起,手指在藤条间穿梭,虽然动作依旧缓慢,却异常认真。
而远处,那条泛着异常白光的河流,依旧在静静地流淌,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
林乔闭上眼睛,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
冒充神女的日子,从今天起,恐怕再也不能“悠然自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