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话的人十万火急,云濯只好又快速吃了几口饭,便起身去换衣服,重新梳好长发,戴上玉冠,大步过来和叶青雪说了句:“你早些睡觉,不用等我回来。”
便要转身出门去了。
叶青雪拉住他的袖子:“这盒子点心你拿在路上吃,庄信已经给你准备好茶水了,不会噎着。”
云濯眼底漾起笑意,忍不住一把拥住叶青雪,在她额头上印下重重一吻:“王妃贴心。”
简直贴到他的心坎上去了。
自从母后去世,再也无人这样贴心他。
虽然饭没吃饱,但是云濯却感觉身体里涌上一股力量,仿佛怎么也用不完。
“不用担心我,我很快回来。”云濯又忍不住嘱咐,外头的宫人又在催促,他只好转身离去了。
夜色已经彻底覆盖下来,王府内到处点了灯,细细的风在吹,带来凉意。
叶青雪忽然感觉到,黑暗中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她脖颈泛起密密麻麻的冷意,但是当她转身四顾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那一定不是错觉。
死里逃生许多次,让她对这种眼神格外敏感,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叶青雪披上浅蓝色披风,走到门外去,春浅见状,笑着问:“王妃可是舍不得王爷入宫?王爷很快就会回来的。秋深说了,麻烦事儿都解决掉了,皇宫内很平静,王妃不必担心。”
叶青雪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便问道:“冬白和秋深还在休息吗?”
这两日秋深和冬白一直跟着她四处奔波,累坏了,所以回王府之后她便让这两人赶紧吃东西,快些下去休息。
“嗯,估计要睡到明天早上才醒来,她们太累了。”回答她的是邢嬷嬷。
“好,不要打扰她们。让管家调几个人来守着我这院子。也调几个人去守着秋深冬白。”叶青雪说完,又出去绕着院子转了一圈。
除了蜜娆来问是否吃夜宵之外,没发现任何异样。
难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叶青雪如此想着,又告诉自己,谨慎小心一些总归没有坏处。
虽然疑神疑鬼一通,没发现什么异样,但至少这下她可以睡得安稳了。
吃饱了就想睡!
……
云濯出了王府,才知道早上在他们出宫之后,皇帝就病倒了。
“好在宁大人去开导皇上一番,皇上愿意吃药了,也能吃下不少东西,现下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宫人如此说道。
马车踽踽前行,云濯搁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曲起,轻叩着自己的膝盖,没发出任何声响。
丞相出宫之后,父皇就召见他?
巧合吗?
恐怕不是。
皇帝仍然躺在病榻上,他的寝宫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云濯大步入内,撩开袍角跪下:“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起来,并且让他到自己跟前来,还叫怀福搬来一个杌子,叫云濯坐在他床边。
云濯心中更加愕然了。
记忆中,父皇何曾与他这般亲近过?
好像从来没有。
“从丽妃的事情,到这次云洵的事情,是朕叫你受委屈了,濯儿,你可怨恨朕?”皇帝沧桑的声音响起。
云濯心头一震,任凭他怎么想,也万万没有想到,父皇会忽然对他如此亲近,还问自己是否怨恨他!
但见此刻父皇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确确实实是生病了的模样。
难道生病让人脆弱?
让向来专制的帝王学会反省?
云濯收敛心神:“父皇,儿臣没有怨恨。”
皇帝又叹了口气,“虽然你不说,但父皇知晓你心中是委屈的。”
云濯微微垂下眸子,如果从竹海涧回来之后,父皇和他说这样的话,他一定会很感动,认为父皇心中当真有他,当真知晓他委屈。
但是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他已经不敢、也不会这么相信了。
曾经周夫人不爱叶青雪,只爱她的假象。
他的情况又能够好到哪里去呢?
母后爱他,但是早早去世了。
他的父皇……又何曾爱他呢?
“你曾经是大周太子,是储君,朕实在没有想到,那些恶人竟会如此胆大包天,对你下那样的狠手!
“也实在没有想到,周氏疯了十多年,居然是在欺骗朕!还有老七,他向来馋嘴贪吃,把自己吃成个大胖子,结果,结果他竟……”
似乎太愤怒,太失望,皇帝说不下去了,竟干咳起来。
云濯将旁边的温水端到他面前。
皇帝看向云濯的眼睛,把水杯接过去了,他痛心疾首:“濯儿,父皇现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了!”
云濯问道:“父皇想让儿臣做什么?”
他声调很稳,听不出一丝喜怒。
甚至连皇帝都察觉不到他的情绪,感受不到他一丝委屈或者怨恨。
仿佛他被废黜的事情从未发生。
好像他被关天牢、被下令处死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发生过。
皇帝道:“朕想重新册立你为太子,叶氏为太子妃。”
云濯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这确确实实让他意外了,他一度以为,这太子之位需要自己去抢夺才行的。
可是现在,父皇居然提出重新册立他为太子。
曾几何时,父皇发自内心想要将他和叶青雪除之而后快,怎么可能真的想让他做太子?
是试探吗?
还是陷阱?
皇帝似乎也不是询问他的意见,直接告诉他:“叫人传召你入宫之前,朕已经命人拟旨,册封你为太子,叶氏为太子妃,你们只管接旨就行了。”
不是试探,那就是陷阱了?
云濯如此想着,立即起身跪下:“谢父皇隆恩,儿臣定不辱使命,不辜负父皇信任。”
皇帝见他如此,非常欣慰,不住点点头,连连说:“好好好,朕现在最信任、最依赖的就是你了。”
云濯礼貌回应:“父皇只是生病而已,并不年迈,当是儿臣依赖父皇。”
皇帝让他起来,重新坐下,道:“上半年答应送去天鹰圣国的四十万石粮食,最后缩减到三十五万石了,前前后后已经送去十五万石,接下来二十万石粮食,你以为应该怎么做?
“我们大周六月发生水患,死伤严重,幸好你和叶氏昔日坚持减少五万石,但是目前来说,二十万石粮食还是很多。”
云濯听明白了皇帝的言外之意,剩下二十万石粮食,他不想送了!
云濯不明白,为何先前四十万石粮食,父皇很愿意送,现在只剩下二十万石,又不愿意送了。
以他对父皇的了解,父皇不像是那种,因为六月水患就失信于天鹰圣国的皇帝。
不过,为了自己国家的子民,云濯一开始就没打算真送那么多粮食。
现在既然父皇问起他,他索性直接道:“儿臣以为可以送药材,替换部分粮食。”
“可,明日起,你便以太子身份去做这件事。”
云濯道:“父皇,上次叶存嗣与闻大人一同往天鹰圣国运送粮食,任务完成得极好,还得了天鹰王赠送的许多礼物,但到目前,叶存嗣尚未得到任何赏赐。”
皇帝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不说,朕都要忘记了,最近的事情实在太多……
“此子甚好,继承了他父亲的英勇果敢,封他为正五品转运使司护军,如何?负责统筹军粮押运,以及日常剿匪。”
“父皇赐官,他必定欣喜异常。”云濯说道。
“好,朕即刻叫人拟旨。”
父子二人之间的气氛,竟意外的有些不错。
然,下一瞬皇帝却道:“濯儿,此次能够复位太子,你也当感激你舅舅宁丞相,是他和朕说你人品端正,能力出众,理应复位太子!当然,你也是朕心目中,太子的不二人选。”
提及宁鸿羲,云濯心中便升起怒意与疼痛,曾经他没有被废黜时,宁鸿羲的确处处帮助他,宁家可以说是他强大的后盾——他曾经真的这么以为。
但是他被废黜之后,宁家是追杀他最凶猛的一支势力。
现在如果谁告诉他,宁鸿羲真心实意让他复位太子,他是不相信的。
但是父皇既然提出,那应该确有其事。
宁鸿羲这是想干什么呢?
复位太子这件事,当真处处都是陷阱啊。
皇帝道:“丞相之女宁蓉,从小与你青梅竹马,一心念着你,至今未嫁,朕决定下旨,让她入你太子府做个侧妃,与叶氏一起,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云濯:“!!!”
他立即起身再次跪下:“父皇,这万万不可。”
皇帝眯起眼眸,满脸的叹息与温和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专属于帝王的威严。
“皇儿这是在抗旨吗?”
“……父皇,儿臣与青雪大婚不过五日,便要迎娶侧妃,天下人皆以为儿臣薄情寡性,不堪为太子。
“而且,天下臣民都会怀疑父皇您的眼光,您怎么就选出这么一个薄情寡性的皇子为太子呢?”
云濯拱手:“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