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烂不堪的织造府,爆竹声声响,宛如冲天而起的蘑菇形烟花,便是隔着七八里的虎丘山,都看的清清楚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衙门修缮动工的庆功会上,紧赶慢赶,终于赶过来的庞保,庞太监,小心翼翼为唐辰斟了一杯酒,满脸堆笑地恭维道:
“小的多句嘴,唐大人和那个徐老家伙最后谈了什么,竟真的乖乖让他认输了?”
“你真想知道?”唐辰斜瞥了这位满面油光的胖太监一眼。
“那个,我能知道吗?”舔了舔嘴唇,庞保尴尬一笑。
其实他不想知道,可谁让他后面还有一位关心庄稼行情的干爹呢。
唐辰抿了一口酒,扫视一圈,发现他们这座上的几乎都停杯,竖起耳朵,静听着。
他不由一笑,忽地站起,举杯邀敬:
“我说,给我二十年,我还他一个经济繁荣,文武鼎盛的盛世王朝。”
“就这?”被强行拉来,不放归的郝刚锋,闻听此言,禁不住轻蔑出声。
其他人也跟着摇头。
没人信这明摆着糊弄鬼的话。
“怎么可能?”唐辰同样对这句话,嗤之以鼻,只不过里面的道道,不足为外人道也。
徐府,池塘边。
两天了,碎了一地的琉璃瓦,依旧没打扫。
徐时行仿若老僧入定般,瞅着从水中打捞出来的湿爆竹,喃喃自语:
“这跟过年点的也没什么区别啊,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大的威力?
糖霜当真可以增加这么大的威力?
那又该加多少合适?”
“老爷,老爷,大喜,大喜。”
老管家忽然匆匆跑来,仿若有天大的喜事降临,一时竟没了往日的稳重。
徐时行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位跟随他半辈子的老人,眉头皱的能夹死蝌蚪。
“老爷大喜,圣上启用老爷您重新为相。宣旨的太监,如今到了江宁,不日便到苏丘。”
许是这件事,当真万分欣喜,老管家不自觉年轻了三四岁。
然而,听到这个消息的徐时行,眉头却皱的更深,脸也变得更黑。
禁不住想起两日前,那个小子说的话。
“不瞒阁老,起复您的圣旨就在路上,那位宣旨的公公,跟我前后脚的出京城,只不过我着急来见您,而他忙着沿路收钱,所以就没赶到一起。”
当时听到这句话时,他如眼前的老管家一样,欣喜的差点没甭住脸上的表情。
只是,那个少年的下一句话,将他心中希冀彻底打散。
“不过,您接到起复圣旨的时候,也就是福王登基的时候。”
他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时的反应。
勃然大怒不足以形容他当时的情绪。
当时,他恨不得当场生吃了那个胆大包天的少年。
可是那个少年将他的愤怒完全不看在眼里,只是云淡风轻的说:
“我其实和您无仇无怨,只是各为其主,既然各为其主,完全没必要打生打死的。
矛盾点无非是该效忠谁的问题。
既然矛盾点是这一个,那我就勉为其难,将其解决掉便好了,省的您还将全家都带进棺材里,跟着陪葬。
我这人心善,见不到人全家跳火坑。”
“你敢弑君?”他是这么质问他的。
那个少年却笑着说:“阁老,老糊涂了,我人在苏丘,怎么弑君?”
“自古英雄皆好色。
阁老您觉得一位被压抑了十多年的小伙子,一朝得势,再见到妖娆堪比天仙的美女,能把持的住?
当然阁老您应该没问题,可我年纪轻啊,我是把持不住。
色字头上一把刀,还是那刮骨的钢刀。
唉,您说到时候,再又有个忠臣献上先帝吃的那颗红丸,您觉得太子殿下会如何呢?”
两天过去了,徐时行至今还记得少年一边包扎着手,一边闲聊般说着那逆天疯话的表情。
然而,真的是疯话吗?
如今听到起复他的圣旨近在咫尺后,没了欣喜,只有揪心。
老管家不知自家老爷又在想什么,以前还能从老爷的抬手投足间,摸清老爷的一些想法。
可自打那个少年带走孙少爷后,他便摸不清老爷倒地在想什么。
便在这时,又一位管事匆匆跑来。
“急报,老爷,急报,京城八百里加急!
福王登基,大赦天下,改年号洪福。”
老管家面色大变,一把拽住那名管事的,厉声喝道:
“你胡说什么?太子刚登基还没一个月呢,福王怎么可能登基?”
那名管事不知是跑的太急,还是被老管家吓得,脸色苍白,颤抖着将手里的信交到老管家手里后,竟当场晕了过去。
果然。
听到这个消息的徐时行,竟有种如释重负地解脱。
少年最后的话,犹言在耳。
“阁老,我跟你赌一赌,如何?
如果你接到圣旨的时候,没有接到福王登基的消息,那我的人立刻退回京城,而我本人随你处置。
但如果同时接到了福王登基的消息,您从此以后就只能在这池塘边数着青蛙跳了。
如若您不遵守约定,我便将整个徐府夷为平地。”
“老爷,这……”老管家惊骇莫名。
徐时行笑了,“少年人不再是单打独斗了,这大郑终究变天了,我输的心服口服。”
“轰!”
一支硕大的烟花在京城上空绽放,美轮美奂。
明良三十八年,三月改元泰光元年,次月再次改元,洪福元年。
坐在龙椅上的洪福帝常洵,东摸摸西瞅瞅,胖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忠贤的马屁声一如既往,虽迟但到。
洪福帝左右挪了一下大胖屁股,板正了脸,轻咳了一下,故作矜持地对魏忠贤虚扶一手:
“爱卿,平身!”
“谢主隆恩!”魏忠贤蹦跳而起,一脸的灿烂。
“殿下,啊呸,是陛下,奴才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没想到陛下这么快就坐上龙椅了,奴才还以为得等好几年呢。”
“我也没想到。”洪福帝初登大宝,说话还没转过来,张口就是‘我’。
“皇兄他倒地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吐血而亡了?”
“这……”
魏忠贤眼皮跳了跳,他能说是贵妃娘娘送了十八个从江南和贵滇地区挑选的美女给你哪位皇兄。
然后您的那位皇兄七天七夜没下床,最后都尿血了才发觉不妥。
接着便是一位叫蓝道行的神仙道长,进献一枚自东海来的仙丹。
王振那傻缺,便将仙丹当宝似的给太子吃了,结果一天后太子直接吐血暴毙。
现在王振那个傻缺涉嫌弑君,还关在清浊司大狱中呢。
“怎么不能说?”洪福帝胖脸顿时皱成了包子。
“这个,奴才也不是很清楚,要不,宣孟督公问问?”
魏忠贤想遛。
洪福帝怀疑地扫视这个滑头的家伙一眼,没说什么,转而问道:
“朕已经登基,唐辰是不是该回来了?
朕这么顺利的登基,少不了他的谋划。
母后有意招他为婿,也不知他愿不愿意?
当我妹夫不是不行,只是当了皇家驸马,很多官他就不能当了。
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应该不会同意。
他要是不同意,你说我给他一个什么官当好?
算了,让他来了自己选吧。”
听到这话的魏忠贤,心里疯狂诅咒自己老妈,怎么不多给自己长个舌头,这样他吃惊的时候就不会咬到舌头,而说不出话来了。
唐辰都已经离开京城一个月了,不光圣眷依旧隆旺,连贵妃娘娘的眷顾都没少了。
驸马可以选也就算了,当什么官还可以自己选?
他魏忠贤劳心劳力,鞍前马后的怎么就没这待遇?
“大家都是人,怎么待遇差距这么大呢?
咱家要模样有模样,要钱财有钱财,也不比他少点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