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丙平静地把几块骨头摆开：\"这是肩胛骨，请李大人和各位大人看，这些肩胛骨有个特点，右边的比左边的更粗糙更结实。\"
\"为什么？因为他们是干重活的，长年累月用右肩拉犁、用右肩挑水、用右肩扛麻袋。\"
他又拿起一块腿骨展示：\"再看这块骨头，后面有伤疤。\"
\"虽然骨头长好了，但留了痕迹，这是耧犁造成的伤。\"
\"一般来说，耩地时才用耧犁，用牲口来拉。\"
\"因为耧犁又重又锋利，人拉不好控制力道，一不小心使劲过头，耧犁从地里蹦出来就会伤到拉犁人的后腿。\"
放下骨头，他开始摆弄一件件破烂道袍：
\"这些道袍都烂得不成样，但腐烂程度差很多，他们被埋的时间可能相差十年……\"
老丙还在继续分析其他发现，李正峰却没再听。
他蹲下来呆呆地看着白骨，心里渐渐浮现出一个猜测：
\"小道长、林大人，你们还记得咱们在县城破的那个富通客栈大案吗？\"
张世平反问：\"你的意思是？\"
李正峰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林胡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彭志这次真是一头雾水：\"你们在说啥咧？\"
林胡面色凝重：\"原来如此啊。\"
富通客栈的老板娘换了人，大娘的魂魄附在了二娘身上。
为了避免被客栈工人发现异常，他们陆续把工人都换掉了。
现在冯家营的情况也类似，这些尸骨要是本地农民的，
而且是分批被杀埋在地下的，那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是不是冯有为也在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
一点想通，全线贯通。
李正峰直接去找冯有为，开门见山：
\"你不是冯有为，你就是那个断头恶霸？\"
冯有为失声叫道：\"深更半夜的，李大人怎么开这种玩笑？\"
李正峰说道：\"方才你给本官讲故事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一个疑问。\"
\"断头恶霸在南王府一带横行多年，为什么官军拿他没办法，你们几个庄稼汉却能杀得了他？\"
冯有为急忙解释：\"我们花钱买了一味毒药……\"
\"用不着把你早就编好的谎话说出来。\"李正峰打断他。
冯有为叫道：\"请李大人明鉴啊，草民没有说谎，这都是真的！\"
李正峰冷笑：\"你没说谎？你今天一直在对本官撒谎！\"
\"你满嘴跑火车，没一句实话！还是听本官来说真相吧！\"
\"你就是断头恶霸，四十年前你在山野间横行霸道、欺压百姓，过得那叫一个逍遥。\"
\"但随着天下太平，朝廷到处平定叛乱，你意识到做山贼没前途，迟早要被官军剿灭。\"
\"于是你想了个鹊巢鸠占的法子，杀了真正的冯有为，霸占了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家业，也霸占了他的老婆孩子。\"
\"成年人你可以用武力控制，孩子不行，孩子容易说漏嘴。\"
\"于是你和妖鬼祭做了交易，把孩子卖给他们，一是消除隐患二是换钱，一箭双雕的买卖，这一定让你很得意吧？\"
\"可冯家营还有很多农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怎么办？\"
\"你把这些人分批杀害，还很周全地准备了道袍道冠给他们穿上再埋起来。\"
\"这样等事情败露，你们就可以说这些人是道观失踪的道士。\"
\"就这样你们一批接一批地杀害庄子里的农民，一批接一批地换成你的手下。\"
\"刚才本官就觉得奇怪，你手下那个老甲的脾气和身板一点都不像农民，倒很像山贼土匪。\"
\"现在本官明白了，他不是像山贼土匪，他根本就是个山贼土匪！\"
冯有为吃惊地看着他，等他说完猛地叫道：
\"大人冤枉啊！您说的这些草民根本不知道，草民就是冯有为！\"
\"断头恶霸、断头恶霸这个恶贼真的已经被我们杀了，他的尸体就镇压在铜棺材里！\"
\"不信您可以开棺验尸！草民真的是冯有为，断头恶霸的尸体是田虫道长亲自查验过的。\"
\"如果在下是断头恶霸、如果死的是农民冯有为，那田虫道长怎么会看不出来？\"
\"而且、而且，\"
他绞尽脑汁地想着，最后又叫道，
\"李大人，求您一定要查清楚啊！草民就是冯有为！\"
\"城里一定有人认识草民，草民冤枉！\"
\"草民从在这山上开荒起，从种出粮食开始，就一直在城里做买卖。\"
\"大人，如果草民是那个什么断头恶霸，怎么可能瞒得过全城人？\"
这确实是个漏洞。
李正峰连夜从衙门找来老衙役询问，老衙役的话让他心里一沉：
\"冯善人？他就是冯善人啊，从他开始在土山上开荒起老头子就见过他，没错。\"
\"他的来历？哦，他们冯家本来是下属县城的大户，后来家道中落，冯善人年轻时就带着剩下的佃户来这里开荒谋生。\"
这下李正峰傻眼了，他的推测错了？
林胡帮他分析：\"会不会是断头恶霸把魂魄转移到这个冯有为身上了？\"
张世平摇头：\"魂魄转移的法术哪是那么常见的？\"
\"施展这种法术忌讳很多，比如富通客栈的老板娘，她平时深居简出躲在闺房里，不见天日，所以才没出事。\"
\"这个冯有为不一样，他要干农活，要到处交际，还要去做生意。\"
说到这里他摇头更厉害了：\"他不像是用了换魂邪术的人。\"
李正峰皱眉：\"可是这说不通啊！这里埋的农民尸骨是怎么回事？他们是分批被杀的。\"
\"还有那些被卖掉的孩子，这太反常了。\"
\"你们想想，四十多年前这土山就是座荒山，冯有为他们为什么非要死守在这里？\"
\"他们只要放弃这片土山逃进南王府，难道断头恶霸有本事去郡府追杀他们？\"
\"可他们偏偏就守在这里，宁可卖儿卖女也要守住这些刚开垦的农田，这说不通！\"
陈笑沉声道：\"李大人，老百姓对土地的感情，可能比咱们想象的要深得多。\"
李正峰摇头：\"能比对孩子的感情还深？而且他们不是卖了一次孩子，是卖了三次！\"
\"每一批都不止一个孩子，而是十几个孩子！\"
\"这么多孩子肯定来自不同家庭，难道这些家庭对土地的感情都比对孩子的感情深？\"
林胡立马道：\"有了！会不会是他们把不同意卖掉孩子的父母给杀了？\"
老丙拱手行礼：\"不对，这里的骨骸全是男人的，没有女人的，从骨盆就能看出来。\"
李正峰突然问他：\"丙师傅，如果一具尸体没有腐烂，你是不是能看出更多东西？\"
老丙小心翼翼回答：\"不敢跟李大人打包票，不过通常情况确实如此。\"
李正峰拍板道：\"那咱们就别在这儿瞎琢磨了。走，去会会那个被蝜蝂大阵压着的尸骨！\"
\"它肯定能告诉咱们更多内情！\"
一阵忙活下来，这会儿离午夜时分已经不远。
白天虽然暂时破坏了蝜蝂大阵，但后来又把七件宝物放回了原位，大阵依然有效。
李正峰不担心里面镇着的恶鬼会逃出来。
待到街头异象再现时，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失踪的那一僧一道去哪儿了？\"
张世平分析道：\"如果此处的恶鬼确实需要蝜蝂大阵来压制，那它必定凶残异常，寻常修为的修士恐怕对付不了，说不定已经遭了毒手。\"
他们正说着话，浓雾突然弥漫开来。
这一幕来得十分蹊跷。
雾气并非缓缓升起，而是一下子就笼罩了半条街道，来得又快又猛。
李正峰凑近嗅了嗅，确实有股刺鼻的烟味。
这气味，似曾相识！
他鼻子特别灵光，就算一锅菜分成两盘，他也能闻出其中细微差别。
对着浓雾深吸一口气，他渐渐琢磨出味来，让林胡把白天给他抽烟说往事的老汉押了过来。
这股雾气与老汉吐出的烟味如出一辙！
他们之间必定有关联。
但老汉嘴硬得很，坚持说：\"草民抽的烟是自家种的，这雾气跟草民不相干！\"
李正峰给他点了一袋烟让他抽起来，问道：\"莹莹，你鼻子灵，有没有发觉两股烟味相同？\"
吴莹莹讪笑：\"李大人，我分辨不出这两者的区别。\"
\"我的鼻子跟你们不一样，我能嗅到阴气、药味，但闻不到饭菜和烟雾的气味。\"
李正峰愕然：\"为何？\"
张世平沉声道：\"因为她鼻子里被种了嗅蛊。\"
吴莹莹连连点头。
\"她修习的是一门法术，叫闻嗅之术，是十万大山的秘传绝学之一，在婴儿满月时于鼻腔中种下嗅蛊。\"
\"这嗅蛊并非植物，是用秘法调制的蛊虫。\"
\"种下后的十年里，孩子都在鼻塞的痛苦中度过，而且闻不到任何气味。\"
\"随着岁月流逝，这人的鼻梁会越来越高挺。\"
\"待到嗅蛊成熟，他们的鼻塞问题才会解决。\"
\"此时一并解决的还有嗅觉问题，他们会对妖邪鬼祟、毒虫药材的气味特别敏锐，却再也嗅不到寻常的酸甜苦辣。\"
吴莹莹轻快地拍手：\"道长真厉害！\"
李正峰纳闷：\"可是莹莹你不是从京城来的吗？怎么又跟云贵十万大山扯上关系了？\"
吴莹莹抠抠耳朵：\"啊？李大人你说什么？我怎么突然听不懂官话了？\"
李正峰给她一个白眼。
张世平笑道：\"李大人，你往后闯荡江湖务必牢记一点，克制好奇心，否则会惹来不少麻烦。\"
\"这嗅蛊的来历极为隐秘，在十万大山中有传男不传女、传子不传婿的规矩，莹莹可能自己都不清楚这嗅蛊是从何而来。\"
吴莹莹嘻嘻笑：\"莹莹晓得，但不能说，这是发过毒誓的。\"
小狗突然冲着雾气深处一阵狂吠。
陈笑准备脱衣裳。
李正峰按住他：\"别急，我先进去瞧瞧，有问题你们再各显神通来搭救。\"
这下轮到林胡脱衣服了：\"李大人，你穿上我的金缕玉衣。\"
李正峰摆摆手，随手抽出两把刀扛在肩上大步走进雾气中。
浓重的烟味呛得人难受，这环境真够受的。白雾浓得伸手不见五指，两步外就看不见人影。
他呼吸了两口气。
这烟真呛人。
忍不住咳嗽起来。
在他咳嗽声中，前方隐约有声响传来。
距离他应该还有一段路。
李正峰站定想了想，感觉自己离声音源头约莫十几丈远。
可他方才在外面看过，白雾笼罩的区域最长不过十丈。
他喃喃道：\"有点意思。\"
呼救声越来越清晰，他没动，但有东西在动。
声音越来越清楚。
最后他终于听清了说的是什么——
不知是哪个耳朵背的听岔了，说白雾里传出来的声音是'拉一粑粑'，搞得玄镜司以为白雾里有个伺便鬼。
其实人家说的是——
\"拉我一把吧！\"
他快步向前走，白雾中模模糊糊出现一个身影，有人在地上爬，像乌龟般艰难地蠕动。
蝜蝂大阵仍在起作用。
但效力在减弱。
大阵原本不仅有七样宝物镇压地下的鬼，还有来来往往的人气。
这两个月没人敢走这条路，人气少了，大阵威力减弱，所以困不住地下这个鬼了，导致白雾范围越来越广。
\"拉我一把吧。\"鬼影还在缓慢爬行。
它不是在地面上爬，身体有一截在地下，就像鱼浮出水面时一样，露出来的只是身体的一部分。
李正峰问道：\"你是谁？\"
鬼影低着头努力爬行：\"拉我一把吧。\"
\"你叫什么名字？\"
\"拉我一把吧。\"
\"我怎么拉你？\"
\"拉我一把吧。\"
自始至终它只说这一句话，这是它残留的执念。
李正峰以为它只会说这一句，心里不抱希望了，随口问：\"我为什么要拉你一把？\"
鬼影的话终于变了：\"因为我拉过你啊。\"
一道灵光在李正峰脑海中闪过！
他猛然想通了一切：
\"你拉过冯有为？\"
\"你真的是断头恶霸？\"
\"冯有为跟你是老相识？\"
\"冯有为是不是你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