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社活动室里漂浮着显影液的酸涩气息。林软踮脚去够顶层柜子的相纸盒,忽然有温热的气息拂过后颈。程澈的手臂从她耳畔掠过,轻松取下盒子:\"这种粗活还是交给男生吧。\"
他说话时喉结在脖颈处滑动,林软莫名想起夏禹纪今早打领带时微微仰头的模样。窗外的银杏叶恰好飘进程澈发间,他毫无察觉地转身调试望远镜,金黄的叶片在黑色短发上颤动。
\"今晚有仙女座流星雨。\"程澈将目镜擦拭得锃亮,\"要不要去观星台?苏绾说可以借你防寒毯。\"
林软刚要回答,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夏禹纪发来天文馆的讲座链接,附带一句:【记得多穿件外套】。她盯着那个句号看了三秒,抬头时撞进程澈期待的眼神。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
当晚的观星台寒风凛冽。程澈把自己的围巾叠成坐垫,不由分说塞到林软身下。苏绾抱着热可可过来时,故意用肩膀撞他:\"这么殷勤?\"
流星划过天际的瞬间,程澈突然握住林软的手腕:\"快许愿!\"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毛衣渗进来,林软却想起上周发烧时,夏禹纪用手背试她额头的触感。
第二天课间,小雨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程澈昨晚送你回家的?\"她晃着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天文社群里偷拍的照片——程澈正弯腰给林软系围巾,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只是观测活动。\"林软抢过手机,发现照片背景里停着熟悉的黑色轿车。放大后隐约可见驾驶座上夏禹纪的侧脸,他指间的烟头在夜色中明灭。
午休时程澈送来亲手做的星轨模型,陨石碎片在亚克力板里流转生光。\"上周你说想看真正的陨石,\"他耳尖发红,\"这个...就当提前送的生日礼物。\"
模型底座刻着拉丁文\"Ad astra per aspera\",林软指尖抚过凹凸的刻痕。程澈突然抓住她的手指:\"意思是'循此苦旅,以达星辰'。\"他的拇指恰好按在她脉搏跳动处。
放学时小雨堵在车棚:\"程学霸最近很反常哦。\"她扳着手指细数,\"帮你记笔记,买热饮,现在还送亲手做的礼物...\"突然压低声音:\"你不会要和年下弟弟早恋吧?\"
\"别乱说!\"林软慌忙去捂她的嘴,书包里突然掉出哮喘喷雾。这是去年心理医生建议随身携带的,虽然她从未发作过。
黑色轿车无声滑到校门口,副驾驶窗缓缓降下。夏禹纪的目光扫过程澈帮林软拎书包的手,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小软,该去做心理复诊了。\"
车内弥漫着雪松香薰的味道。等红灯时,夏禹纪忽然问:\"那个男生...\"他停顿得像在斟酌法庭证词,\"是你同学?\"
\"天文社的程澈。\"林软摩挲着喷雾瓶的纹路,\"他懂好多星空知识。\"
\"是吗。\"夏禹纪推了推金丝眼镜。后视镜里,他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骨节泛起青白。林软发现他今天没打领带,衬衫最上方的纽扣解开了两颗。
心理咨询室的白沙盘里,林软无意识堆出流星形状。陈医生指着盘中被碾碎的贝壳:\"最近有令你困扰的关系吗?\"
\"有个同学...\"她突然顿住。沙粒从指缝漏下,渐渐掩埋了贝壳碎片。窗外飘来栀子花香,和夏禹纪车里永远不变的雪松气息截然不同。
回到家时,餐桌上摆着陨石标本镇纸。夏禹纪状似不经意地说:\"客户送的,你们天文社可能用得上。\"标本在暖光下流转虹彩,比程澈的模型贵重百倍。
深夜,林软在日记本上画下两个剪影。高挑的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矮些的扎着樱花发带。中间画到第三个人影时,铅笔突然折断。她望着窗外的猎户座腰带,听见客厅传来威士忌倒入冰块的轻响。
夏禹纪站在玄关整理准考证,指尖突然触到透明夹层里的便签。那是林软十四岁时画的涂鸦:歪歪扭扭的太阳下,西装小人牵着连衣裙小人,旁边写着【要和叔叔永远住在大房子里】。塑封边缘已经起毛,被他摩挲过太多次。
\"叔叔!我找不到幸运手链!\"林软从衣帽间探出头,真丝睡裙肩带滑到肘弯。夏禹纪迅速垂下眼帘,将准备好的姜茶推过去:\"在首饰盒第三格。\"
那是他去年从苏富比拍回的月光石手链,此刻正躺在林软纤细的腕骨上泛着幽蓝。她仰头喝姜茶时,后颈碎发扫过昨夜他亲手贴的穴位贴——临近高考的三个月,她每天复习到凌晨两点。
考场外的梧桐树荫下,程澈正给几个女生讲解最后一道物理题。少年身形抽高不少,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胀,转头看见林软时眼睛倏然发亮:\"押题宝典最后三页看了吗?\"
夏禹纪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恰好挡住程澈投来的视线。他低头替林软调整口罩系带,呼吸拂过她发顶新长出的碎发:\"别紧张,考完带你去吃...\"
\"夏先生。\"程澈突然插话,递来薄荷糖,\"您当年高考作文题目还记得吗?\"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夏禹纪想起三天前深夜,他结束跨国会议回家,撞见程澈在楼下徘徊。少年抱着历年真题集,说是要给林软送错题本,眼睛却死死盯着23楼未熄的灯光。
\"2012年是《沙漠与繁星》。\"夏禹纪慢条斯理地摘下林软发间的柳絮,\"不过现在改革后题型不同了,你说对吗程同学?\"
开考铃撕裂凝滞的空气。林软突然抓住夏禹纪的袖口,他西装内袋的温度透过布料灼烧她的掌心:\"要摸摸护身符吗?\"
那是她六岁时在寺庙求的平安符,被夏禹纪随身带了十年。符纸边缘早已泛黄,此刻紧贴着他心跳的位置。林软的指尖刚触到温热布料,就被他轻轻握住:\"等你凯旋。\"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时下起太阳雨。夏禹纪撑着黑伞站在警戒线外,看见林软像幼鸟归巢般扑过来。她校服后背被雨水洇出蝶形水痕,发梢沾着考场散落的彩纸屑。
\"最后那道有机化学题...\"她比划着解题步骤,眼里跳动着久违的星光。夏禹纪用方巾裹住她湿漉漉的手,突然发现她指甲上画着隐秘的星月——这是昨夜她借口复习偷溜进他书房,用他万宝龙钢笔画的。
庆功宴订在旋转餐厅。当程澈捧着向日葵出现时,夏禹纪正在给林软切牛排。银质餐刀在瓷盘上刮出轻响,他微笑着擦净手指:\"程同学要不要尝尝鹅肝?这家主厨是...\"
\"我报了北京的天文系。\"程澈突然打断他,\"林软说过想看漠河的极光。\"
夏禹纪晃着红酒杯的手蓦地顿住。1998年的拉菲在杯壁挂出血色泪痕,他想起上个月在林软书桌发现的《中国天文台分布图》,黑龙江区域被荧光笔反复描画。
\"未成年不能饮酒。\"他抽走林软面前的香槟杯,换来侍应生一杯橙汁。玻璃杯相碰时,他腕间的百达翡丽折射出冷光,将程澈腕上的学生表衬得愈发黯淡。
回家路上,林软靠在他肩头假寐。夏禹纪凝视着车窗上重叠的倒影,她的睫毛在他下颌投下颤动的阴影。当车驶过跨江大桥时,她忽然梦呓般呢喃:\"漠河的星空...是不是比城里亮很多?\"
车载香薰突然爆开一颗气泡。夏禹纪扯松领带,喉结在阴影里滚动:\"等你二十岁生日,我们去看挪威的极光。\"
他不敢问\"我们\"里是否包括那个仰望星空的少年,就像不敢承认此刻的承诺,究竟是长辈的馈赠,还是囚徒在判决前的最后申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