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那个翻译更是张大了嘴巴,像吞了个苍蝇。
“胡说八道!”汉斯猛地站起来,脸涨成了猪肝色,“这是污蔑!我们的设计是完美的!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质疑德国技术?”
李厂长和其他人也被沈良这一手震住了。他们只知道沈良懂技术,不知道他还懂德语,更不知道他竟然敢直接跟德国专家叫板。
“我是谁不重要。”沈良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汉斯,气势逼人,“重要的是,如果你坚持要运回德国修,那我就只能向国际机械工程师协会投诉你们的产品设计缺陷。我想,海因茨公司应该不想因为这点小事,丢掉整个亚洲市场的声誉吧?”
其实沈良手里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但他太了解这个年代的西方公司了。他们在这个刚刚开放的市场里横行霸道惯了,靠的就是信息差和技术垄断。一旦有人戳穿了他们的把戏,他们比谁都慌。
而且,这款磨床的缺陷,在后世的教科书里可是经典的反面教材。沈良对此了如指掌。
汉斯看着沈良那双深邃的眼睛,心里竟然生出一丝恐惧。
这个中国年轻人,好像把他看穿了。
“你……你想怎么样?”汉斯的气势弱了下来。
“很简单。”沈良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你们提供备件,我们在厂里自己修。第二,免除所有维修费用。第三,作为补偿,你们要提供这台磨床的全套维护手册,不是那种删减版的,是原厂工程师用的那种。”
“不可能!”汉斯下意识地拒绝,“那是商业机密!”
“那就没得谈了。”沈良转身就走,“李厂长,帮我联系一下商业部,我要写封投诉信。”
“等等!”
汉斯慌了。
他这次来中国,任务不仅仅是维修,更是为了推销新款设备。如果这个时候爆出丑闻,他的饭碗就砸了。
他咬着牙,死死地盯着沈良,仿佛要把这个年轻人的样子刻在骨头上。
“备件可以给你们,费用也可以免。”汉斯咬牙切齿地说,“但维护手册绝对不行,那是底线。不过……我可以允许你在我维修的时候在旁边观看。能学多少,看你自己的本事。”
这是他最后的倔强,也是一种变相的嘲讽。
他不相信,这群中国人光靠看就能学会德国百年的精密制造技术。
沈良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成交。”
他要的就是这个。
手册是死的,人是活的。
只要让他看一遍拆解过程,凭他的记忆力和理解力,别说是修好它,就算是一比一复刻一台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汉斯气呼呼地带着翻译走了。
会议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老张冲上来,狠狠地拍着沈良的肩膀:“好小子!真有你的!刚才那几句德语说得,真他娘的解气!”
李厂长也是满脸红光,但他毕竟老练,有些担忧地问:“小沈,你真有把握修好?那可是德国人的宝贝疙瘩。”
“厂长,咱们不能总把别人当神仙。”沈良收起笑容,认真地说,“机器就是机器,只要是人造出来的,就没有修不好的。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而且,咱们不仅要修好它,还要造出比它更好的。”
接下来的三天,成了红星钢铁厂的一个传说。
那个叫汉斯的德国人在车间里修机器,周围拉起了警戒线,不准任何人靠近。
唯独沈良,搬了个小马扎,坐在警戒线里面,手里拿着个小本子,一边看一边画。
汉斯故意加快了手速,甚至用身体挡住关键部位的操作,试图给沈良制造障碍。
但他不知道,沈良的脑海里早就有了这台机器的全套三维图纸。汉斯的每一个动作,哪怕是一个微小的拧螺丝的角度,都在沈良的脑海里与原本的知识相互印证,补全了那些实操中的细节空白。
三天后,机器修好了。
汉斯擦着手上的油,一脸傲慢地看着沈良:“年轻人,看懂了吗?有些东西,不是靠小聪明就能学会的,那是底蕴。”
沈良合上那个密密麻麻画满图纸的小本子,站起身,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谢谢您的教导,汉斯先生。您的技术确实精湛,特别是……那个为了掩盖主轴震动而特意加厚的垫片,真是神来之笔。”
汉斯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那是他为了掩盖设计缺陷做的临时补救措施,做得非常隐蔽,连公司内部的人都未必能看出来。
这个中国人……他是魔鬼吗?
汉斯狼狈地走了,像是逃离瘟疫一样逃离了红星钢铁厂。
而沈良,则立刻召集了包括老张在内的几个老师傅。
“把这台磨床拆了。”沈良的第一句话就差点把大家吓趴下。
“拆……拆了?”老张说话都哆嗦,“刚修好啊!那德国佬要是知道了……”
“他已经走了。”沈良的眼神坚定得可怕,“我们要造挖掘机,光靠这一台磨床不够。而且,这台磨床的精度已经到了极限,满足不了我们的要求。我要对它进行改造,顺便……测绘仿制。”
既然那层窗户纸已经捅破了,那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逆向工程,正式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沈良仿佛不知疲倦。
白天在车间里指导老师傅们拆解、测绘、加工,晚上就在宿舍里画图、计算。
那个从废品站买回来的坦克壳体,在王瞎子看来是废铁,但在沈良手里,经过退火、切割、精加工,变成了挖掘机液压泵最坚固的外壳。
而那个从变速箱里刮下来的耐磨涂层,经过化验分析,虽然暂时还不能完全复刻,但沈良找到了一种国产的替代配方,虽然寿命只有原版的80%,但也足以让国产液压件迈上一个大台阶。
一个月后。
一台造型怪异、有些丑陋的液压泵组装完成了。
它没有进口货那么光鲜亮丽的油漆,外壳甚至还带着打磨的痕迹,就像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庄稼汉。
“试车!”沈良一声令下。
电机轰鸣。
巨大的压力油管瞬间紧绷,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震颤声。
压力表上的指针疯狂跳动,10兆帕……20兆帕……30兆帕!
那是目前国产液压件从未达到过的压力峰值。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下一秒这台怪物就会炸开。
只有沈良,双手抱胸,死死地盯着那个改装过的壳体。
他在赌。
赌苏联人的材料学底子,赌那个德国磨床加工出来的阀芯精度,赌自己那个超越时代的流体力学设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十分钟。
二十分钟。
并没有发生爆炸,也没有漏油。
那台看起来丑陋无比的液压泵,在超高压下平稳地运转着,像一颗强有力的心脏,正在为即将诞生的钢铁巨兽输送着源源不断的动力。
“成了!成了!”老张激动得热泪盈眶,一把抱住沈良,“咱们做出来了!32兆帕!咱们自己的高压泵!”
车间里欢声雷动。
赵局长站在人群外,看着那个被工人们高高抛起的年轻人,眼眶也湿润了。
他想起了那天在地下室,沈良对何老说的话。
“咱们能赶上的。”
这不仅仅是一句豪言壮语。
在这个充满油污和汗水的车间里,在这个物资匮乏、技术封锁的年代,沈良正在用他的行动,一锤一锤地敲打出中国重工的未来。
然而,沈良落地后,并没有像大家那样狂喜。
他看着那台液压泵,眉头反而微微皱了起来。
噪音还是有点大。
效率比理论值低了5%。
看来,那个国产替代涂层的配方还得改。
还有密封圈的橡胶材料,得去求助化工那帮人……
路还长着呢。
但他知道,最难的那一步,已经跨出去了。
就在这时,厂办公大楼的广播响了起来。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请技术科沈良同志速到厂长办公室接听电话。北京长途,商业部陈部长的电话。”
喧闹的车间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沈良。
商业部部长亲自打电话?
这在红星厂的历史上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沈良擦了擦手上的油,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露出一丝早已预料到的微笑。
看来,连铸机那边,有动静了。
或者是,那位被气跑的德国朋友,把状告到了上面?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更大的舞台,要来了。
沈良大步向外走去,背影挺拔如松。
在他的身后,那台还在轰鸣的液压泵,仿佛在为他奏响出征的战鼓。
沈良推开木门,厂长正握着话筒手抖如筛糠。
刚接过听筒,陈部长的咆哮便炸响:“那德国佬赖在部里撒泼,非说你偷了他们未公开的绝密图纸!赶紧带实物进京!”
沈良没忍住笑出声,偷?这是五十年后的技术降维打击,汉斯先生,您这是在变相夸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