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希望-Alpha,联合议会大厅。
往日的喧嚣与激烈辩论被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寂静所取代。椭圆形的环形坐席几乎座无虚席,每一位议员、各部门代表、军方将领的脸上都笼罩着凝重与不安。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角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中央的主席台,以及旁边那个被临时架设起来、此刻尚且黯淡的大型全息演示台上。
马库斯·索恩坐在他的席位上,姿态看似放松,指尖却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泄露了他内心的志在必得。他精心策划的舆论风暴和资源管制法案已经将对手逼到了墙角,今天,他将推动最终决议,将文明的所有力量彻底纳入“堡垒方舟”的轨道。他相信,在绝对的生存危机面前,任何关于“理解”和“沟通”的论调都是不堪一击的奢侈品。
科尔站在主席台上,面容比平日更加冷峻,眼神扫过全场,最后在索恩脸上短暂停留。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进入议题,而是用沉稳的声音宣布:“在审议‘资源整合与战略转向最终决议案’之前,有一份最高机密情报,需要向诸位进行有限度通报。”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索恩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事先并未得到相关通知。
“基于《危机状态信息管制条例》第7条,我以最高执行官权限,授权披露以下信息。”科尔没有给索恩质疑的机会,直接示意技术人员启动演示台。
全息光影亮起,首先呈现的是经过处理的、“潜影号”传回的规则空腔可视化模型——那个令人心悸的、恒星系规模的规则球形“虚无”。尽管去除了最刺激的感官细节,但那绝对的死寂与异常结构,依然让在场许多第一次目睹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我们确认存在的、位于toS-07信号源方向的未知规则现象,暂命名为‘寂静空腔’。”科尔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其性质超越我们现有物理认知,具备极高的规则危险性。‘潜影号’的损伤,正是源于此。”
索恩冷哼一声,扬声打断:“执行官阁下,这正是我们一直强调的!一个无法理解、无法对抗的威胁!展示它的恐怖,除了加深恐慌,更能证明我们立即转向防御和逃亡的紧迫性!我认为没有必要在此浪费时间……”
“索恩议员,请稍安勿躁。”科尔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展示威胁,并非为了屈服于恐惧。而是为了引出……我们并非毫无头绪。”
全息影像切换。那张由伊娃在意识连接状态下勾勒出的、被锁链缠绕的光核与星空阴影的星图,呈现在所有人面前。图案旁边,附带着简单的标注:光核(被囚意识残响)、锁链(空腔束缚机制)、阴影(收割者\/未知威胁)、指向星域(未识别)。
“这是什么?”有议员疑惑地问。
“这是一张‘地图’。”科尔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一张由伊娃·罗斯博士,在付出巨大个人代价、与‘寂静空腔’内部那个被囚禁的、濒临熄灭的古老意识建立短暂连接后,所获取的‘地图’!”
“连接?”
“被囚意识?”
“地图?”
台下瞬间哗然!这个消息比“寂静空腔”本身更加震撼!它意味着那死寂的虚无中并非空无一物,意味着他们可能面对的并非纯粹的自然现象或无法交流的天灾!
索恩猛地站起身,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愤怒:“荒谬!与一个规则怪物建立连接?获取地图?科尔执行官,你是在用这种……这种近乎神秘主义的说辞,来为你们危险且毫无成效的研究项目辩护吗?谁能证明这张……涂鸦的真实性?!”
“这不是涂鸦!”一个略显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女声通过扩音系统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大厅侧门打开,莉莉·陈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伊娃,缓缓进入会场。伊娃的脸色依旧苍白,需要依靠轮椅,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直视着索恩和所有质疑的目光。
“我以我的学术声誉、我的生命体征数据、以及‘潜影号’记录到的、与这张星图产生同步规则响应的toS-07信号数据作为证明!”伊娃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科学家的严谨和亲历者的权威,“那个意识,我称之为‘先驱者’,它正在被‘收割者’缓慢地消化、吞噬。这张星图,是它在彻底沉寂前,用最后的力量,传递给后来者的警告……和指引!”
莉莉紧接着上前,调出了复杂的规则频谱分析数据和“潜影号”的航行日志片段,用冷静而专业的口吻,阐述了连接的过程、数据的交叉验证,以及星图中各个元素与观测事实的对应关系。她没有夸大,只是陈述事实,但每一个数据点,每一次规则同步,都像一把重锤,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认知。
“……综上所述,”莉莉最后总结道,“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这张星图指向的未知星域,蕴含着关于‘收割者’本质、其运作方式,甚至可能存在的对抗或规避方法的关键信息。无视这份用巨大牺牲换来的指引,盲目地转向完全防御和逃亡,无异于在黑暗中蒙上眼睛狂奔,很可能最终撞上我们试图逃避的毁灭!”
会场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索恩脸色铁青,他试图寻找莉莉和伊娃陈述中的漏洞,但对方提供的证据链相当完整,尤其是在规则物理这种高深领域,他很难在技术上直接驳斥。
一位原本倾向于索恩的资深军事将领沉吟着开口:“如果……如果这张星图是真的,它指向的,会不会是一个陷阱?那个所谓的‘先驱者’,会不会是‘收割者’引诱我们的诱饵?”
“有可能。”伊娃坦然承认,“但我们目前对‘收割者’行为模式的分析,更倾向于它是一种遵循固定逻辑的、非人格化的‘机制’或‘现象’。设置复杂陷阱需要高度的智能和目的性,这与我们观测到的其冰冷、绝对的‘抹除’特性有所出入。当然,风险无法完全排除。但相比之下,完全放弃理解,将命运交给未知的逃亡,其风险同样巨大,甚至可能更高——因为我们不知道‘收割者’的感知范围和……‘食欲’有多大。”
她的话语,将抉择的天平重新摆正。不再是“冒险沟通”与“安全自保”的对立,而是“在理解中寻找生机”与“在未知中盲目求生”之间的权衡。
科尔适时地接过话语权,他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厅中:“诸位,我们站在文明的十字路口。一条路,是收缩力量,筑起高墙,建造方舟,将命运寄托于渺茫的运气和未知的深空。另一条路,是正视这份来自深渊彼岸的、用生命传递的信息,鼓起勇气,沿着先驱者用毁灭为我们标注的路径,去探寻真相,寻找那一线或许存在的、真正的生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每一张沉思的面孔。
“恐惧驱使着我们筑墙,但希望,才能指引我们找到出路。我提议,暂缓‘资源整合与战略转向最终决议案’的表决。成立一个由多方参与的‘星图探索特别任务组’,对星图指向星域进行前期侦察评估。同时,‘堡垒’与‘方舟’计划作为必要备份,保持最低限度的推进。我们需要的是智慧和勇气,而不是在恐慌中仓促断送掉所有的可能性。”
会场内,原本铁板一块支持索恩的阵营出现了明显的松动和议论。伊娃和莉莉带来的证据太过震撼,科尔提出的折中方案,既没有完全否定防御的必要性,又为理解与探索留下了空间,对许多摇摆不定的中间派具有强大的吸引力。
索恩孤立地站在那里,他能感觉到风向正在改变。他张了张嘴,还想做最后的反驳,却发现一时间竟找不到更有力的论点。对方搬出的“先驱者”、“星图”、“牺牲换来的指引”这些概念,已经在情感和逻辑上都占据了上风。
一场原本旨在彻底奠定“堡垒方舟”路线的表决,在另一张来自宇宙深渊的星图面前,被强行扭转了方向。
政治的风暴暂时平息,但更深邃、更危险的航程,已被注定。星火文明,在经历了内部激烈的撕裂与挣扎后,终于将目光投向了那张星图所指向的、群星深处的未知黑暗。
探索的火焰,在绝望的灰烬与恐惧的寒冰中,艰难地,重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