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蔡姿意暗自嗟叹。
她自己是北狄人误以为的神,他们非但不会为难她,还对她客气有加,等着哪天她大发慈悲救他们于水火。
但北狄人多年跟大榭开战,不少人都死在了大榭镇北军的长枪之下,如果让他们知道,她怀了大谢端王爷的孩子,这个孩子,绝对会是他们泄愤的对象,他们甚至可能利用这个孩子,对大榭展开新一轮的阴谋报复。
她小心翼翼藏着这个秘密,想着可以逃回大榭的办法。
她用布条勒着肚子,尽量少吃少喝,希望孩子能长得慢些。
这个孩子却仿佛也知道了自己处境艰难一般,从来没有给母亲添过一丝烦恼。
蔡姿仪只孕吐了一个晚上,第二日谎称是吃错了东西,以后便再没有不舒适。
直到七个月了,蔡姿仪的肚子才显了怀。
那时候已过秋,西北苦寒,早已穿起了棉袍大氅,这便又让蔡姿仪躲了两个月。
终于在北狄的第一场大雪的当夜,当所有人都忙着抢救马匹牛羊的时候,蔡姿仪偷偷跑了出来。
她深一脚浅一脚在风雪天跋涉,已经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
她只是告诉自己,就算死了,也不能被北狄人捉回去。
走着走着,她居然遭遇了狼群。
这个却是蔡姿仪早有预料的,她随身带了狼血和狼粪,见此便拿出来涂了一身。
她披着狼皮蜷缩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直到感觉到了狼群的远去。
也正因为如此,在追捕她的人看到来路的狼群时,便确认她不是朝着那个方向去的,如果是,就早已经被狼群吃掉了。
蔡姿仪已经要被冻僵了,她感觉自己的力气已经用光了,狼群没有吃了她,只怕她也活不下去了。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肚子里的孩子却突然闹腾起来,又踢又打,甚至弄得她的肚皮都被牵拉得疼痛。
她咬着唇笑了,“小东西,你不想娘放弃,是吗?”
她深吸口气,从身下翻出一块冻硬的羊肉,狠狠咬下两口。
黎明到来之时,她看到了大榭边境墩台,她拼了最后一口力气大喊,“救命!”
终于,她得救了,她回到了端王爷身边,带着个即将临盆的孩子。
端王爷喜极而泣,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妻子是遭遇了怎样的磨难才回到了大榭。
裴沐已经哭得满面是泪,她将蔡姿仪冻得红肿的脚塞进自己的里衣,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取暖。
“姐姐,我的姐姐。”她搂着蔡姿仪的脚,仿佛是搂着自己的命,是的,她又能活下去了。
可后来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到了生产的日子,却迟迟不见蔡姿仪发作,端王爷的脸一日黑过一日。
蔡姿仪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她心灰意冷,从前说只要她说,他就相信的人,居然不信她的话。
她说这个是他的孩子,千真万确,北狄人没有碰过她。
他讷讷应好,但却对孩子的出生不再抱有巨大的期待,从他的眼神里,蔡姿仪也可以看得分明。
超过将娩之期半个月后,蔡姿仪才生下了一个女婴。
端王爷给她取名,赵念。
蔡姿仪猜想,应该是端王爷十分怀念从年的日子,所有才给孩子取了这样的名字,在他心里,现在的日子已经不是他想要的了。
她温婉一笑,“好名字。”
赵念百日宴上,端王爷强颜欢笑,等送走了宾客,却泄愤似的将书房的博古架推倒不顾。
第二日,蔡姿仪和孩子便消失了。
只给裴沐留了一封信,叮嘱她好好跟关淮山过日子。
等端王爷酒醒了,寻不到蔡姿仪,他才彻底崩溃了,他发了疯似的找她,最后在一个被完全烧毁的破庙里,找到了一大一小两具尸体,仅剩的一片被角,“念”字已经烧得只留了个“心”。
多么讽刺,端王爷握着那片衣角,不顾形象地挨个问:
“这个不是念儿的包被,对吧?”
“这个字绣得多好看啊,姿仪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绣技,她绣不出来这样的。”
“还有,这个是红色的,我不记得念儿有红色的包被。”
最后,满脸是泪,猩红着仇恨眼睛的裴沐,抽了剑刺进了他的胸膛,“赵勤,你这个王八蛋,你还我姐姐,我要你给她偿命!”
端王爷醒来以后,神情木讷了半个月,让吃就吃,让喝就喝,但就是不说话,直到有人将五花大绑的裴沐捆到他的面前。
他才缓缓扭头,看了裴沐良久,起身走到裴沐面前,红着眼眶问,“姿仪真的自焚了吗?”
裴沐别开脸不想看他。
他便跪坐在地,又哭又笑,大喊大叫,像个疯子一般。
他重重给裴沐磕头,一个,又一个。
在自己快要昏厥之前,他同跟随自己的两个侍卫说,“放了裴沐,她没有伤过我,是我欠她的。”
再后来,端王爷高烧不退,等退了烧,他已瘦得脱了相,甚至说话磕巴,路都不会走了。
等他可以走路,可以正常交流,已经又过了大半年。
他辞了镇北侯,带了侍卫永远地离开了陇安。
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只带了那片烧得只剩下“心”的被角,而且,他没有回头,这陇安的牧场,在他眼中突然就变得昏暗起来,在他的梦里,甚至是可怖的猩红,他逃也似的走了。
等他回了京城,老皇帝就要给他张罗亲事。
他跟皇帝磕头,“大哥,我有妻子,我不能再娶。”
“胡闹!你有妻子,你怎么不带回来给我看看!”老皇帝怒得拍着桌案。
端王爷讷然,他知道皇帝什么都知道,却故意这般说。
他笑了,边笑边哭,撕心裂肺。
皇帝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看到这样的端王,那个什么时候都挂着玩世不恭的微笑的人,怎会成了这般模样。
他长长叹气,无奈走出御案,拍拍他的肩膀,“别哭,为兄不逼你了。”
端王爷却哭得更大声了。
殿外的小太监都被他哭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端王爷这是遇到了何等凄惨之事,那些死了亲娘的稚童才会这般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