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龙的目光落在何庆丰身上,那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却比任何怒火都更让人心头发颤。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失望:“你这番失态的样子,让我对你很失望。”
想当年,何庆丰刚从新兵营里崭露头角时,眼神亮得像淬了火的刀。
初次面对妖兽潮时,他抱着断矛冲进兽群,浑身是血却死死咬着牙,硬是从妖兽堆里拖回了三位袍泽的尸体。
那时石龙就觉得,这小子骨头硬,是块能成大事的料。
四象境的门槛虽高,可凭着这股悍勇,未必没有机会迈过去。
可如今,眼前这瘫软在地的人,眼神空洞,嘴唇哆嗦,哪还有半分当年的锐劲?
何庆丰被那声“失望”砸得猛地一颤,像是从混沌中惊醒。
脸上的惊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死灰。
他垂着眼,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都统大人,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你并没有对不起我。”石龙的语气平淡如水,听不出丝毫波澜。
“你所对不起的,不过是你自己而已。”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何庆丰焦黑的左臂,那里曾握着斩妖刀,在战场上劈开无数血路。
“除了勾结安魂教、私放冥兰花,你这些年在军中克扣军功、私藏妖兽材料的事,我心里一清二楚。”
何庆丰的身子猛地一僵,像是被人当众剥去了外衣。
那些他自以为做得隐秘的勾当。
把给新兵的疗伤丹换成劣质品,将斩杀高阶妖兽的甲壳偷偷卖给黑市商人。
甚至挪用军功自用,原来都统早就看在眼里。
“只不过,我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就当是没有这么一回事。”
石龙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复杂。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你出身寒微,在军中摸爬滚打不易,些许小错,只要不伤根本,便不算什么。”
他当年也是从底层爬上来的,知道有些修士为了凑齐修炼资源,难免会走些歪路。
只要心还在正道上,只要还能拎得清轻重,这些瑕疵便不算致命。
“在我心里,可是一直把你当成四象境种子来培养。”
石龙的声音陡然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惜。
“你以为每年额外给你的那瓶‘聚灵液’是白来的?”
“那是用三颗‘雷犀内丹’换来的,专门淬炼经脉用的。”
“你以为让你去看守灵矿脉,真的只是看重你的实力?”
“那矿脉深处有处天然灵眼,最适合感悟土行法则,多少人挤破头想去,我偏给了你。”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石龙未曾言说的栽培。
何庆丰听着,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着心口。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爬到千夫长的位置,全靠拼命厮杀换来的军功,却不知背后有这么多看不见的扶持。
“安魂教拿你那些龌龊事要挟你时,你若肯对我坦白,”
石龙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惋惜。
“虽然军法无情,你定会被剥夺千夫长之位,贬为庶卒,甚至可能要受些皮肉之苦,但我定然会保住你一条性命。”
他望着远处城头飘扬的旗帜,声音里带着一种遥远的期许:“贬为庶卒又如何?”
“只要命还在,凭着你的根基,在军中立下军功不难。”
“十年,二十年,未必没有机会再爬上来,未必没有问鼎四象境的可能。”
四象境……
这三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何庆丰的心上。
他这辈子最大的执念,就是能摸到那道门槛。
多少次在军帐里打坐,感受着体内灵力在徘徊不前。
他都在想,再往前一步,再往前一步就能看到新天地。
可现在,别说四象境,连活下去都成了奢望。
“迟了……迟了……都太迟了……
何庆丰喃喃着,声音里挤满了悔恨,像要溢出来。
他抬起头,眼里布满了血丝,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混着血污在下巴上凝成泥团。
早知安魂教是披着“安魂”外衣的恶鬼,当初就不该被那点蝇头小利诱惑。
早知都统早就看穿了自己的小动作,当初就该痛改前非,把心思放在修炼上。
早知这冥兰花会引来滔天兽潮,害死十多万弟兄,就算安魂教杀了他全家,他也绝不会点头答应。
可世间哪有“早知”?
他想起安魂教的使者找到自己时的场景。
那人穿着黑袍,声音像毒蛇吐信,把他克扣军功、私自杀害手底下人的证据摆在桌上,笑着说。
“何千夫长,只要帮我们做件小事,这些东西,便永远不会出现在镇妖军之中。”
那时他怕了。
他怕失去千夫长的位置,怕被剥夺修炼资源,更怕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
他以为只是放一朵花在城里,最多引来几万乃至数十万的妖兽。
却没想到那花竟是勾魂的幡,一夜间招来数百万以上的妖兽,把拒海城拖进了血海地狱。
“是我……是我害了弟兄们……”何庆丰的声音越来越低,像困在囚笼里的野兽在呜咽。
“是我贪心,是我怕死……是我对不起镇妖军,对不起拒海城……”
他的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砰砰”作响,额角很快渗出血来,混着泪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可再深的忏悔,也换不回那十万条人命,换不回拒海城被撕裂的防线,更换不回他自己错失的人生。
石龙看着他这副模样,终究是轻轻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里,有惋惜,有痛心,更多的却是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侯宗亮站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
他看着何庆丰悔泪交加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人曾是他看好的手底下人之一,却终究栽在了自己的贪念里。
修行之路,从来不仅是修为的比拼,更是心性的较量。
过不了心魔这关,再高的天赋,也终究是镜花水月。
风从城门洞吹过,带着战场的血腥味,卷起地上的尘土,迷了人的眼。
何庆丰还在喃喃着“太迟了”,那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像无数破碎的悔意,散在这血色弥漫的晨光里。
“是啊,所有的一切都太迟了!”
石龙若有所思的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