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我也无心解释。”
李越望着天边被风扯碎的云絮,轻轻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里裹着的疲惫,像长途跋涉的旅人踩碎了最后一片枯叶,连风都带着沉甸甸的倦意。
他抬手按在胸口,那里的伤口被粗布包扎着。
可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皮肉下的刺痛,像有根细针在随着心跳扎着。
“这么多天的厮杀下来,我自问没有做出什么贪生怕死的行为。”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坦荡。
“每次冲锋,我没落在任何人后面,纳气九重的虫潮最猛时,我也是站在第一排挺枪凿开缺口?”
“每次遇险,我没丢下过一个弟兄,丘明桥被虫足勾住脚踝,是谁回身一枪挑飞那虫的复眼?”
提到陆安,他的声音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粗布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陆安兄弟……若不是被七八头虫死死缠住,枪尖都快抵到他后心了,我拼了命也会把他抢回来。”
那天的血光像烙印一样刻在脑子里,陆安最后望向他的眼神。
有惊惶,有不甘,还有一丝解脱,每次想起都像心口被剜了块肉。
“只是在这镇妖军之中,我觉得有着太多的束缚。”
李越转过头,目光掠过远处黑压压的军营。
那里的帐篷像一个个规整的囚笼,连旗帜的飘动都像是被无形的线牵着。
“我是个向往自由的人,喜欢来去如风,不受束缚。”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向往。
“想杀妖兽时便提枪上阵,管它是千足刀虫还是雷电蛇,兴之所至便战个痛快。”
“想走时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哪怕前一刻还在浴血,下一刻转身入山,谁也管不着。”
“可这里不一样。”
李越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像石子砸进深潭。
“可在这里,处处是规矩,时时听号令。“
”明明身后就有数十万援军,却要让我们六十人耗到只剩几个,看着弟兄们一个个倒下,连收尸的力气都没有。”
“明明能绕到虫群侧后方袭扰,却偏要硬顶着足刀往前冲,说什么为了阵线完整,这样的日子,我过不来。”
风又起了,卷着远处战场的厮杀声漫过来。
兵刃碰撞的脆响、妖兽嘶吼的尖啸、修士濒死的呐喊。
混在一起像一曲被扯断琴弦的悲歌,在山坡上打着旋儿。
两人并肩站着,沉默像潮水般漫延开来,漫过脚边的血泥,漫过破碎的甲片,把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泡得发涨。
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沉重得像拖着锁链。
还有那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一半是惋惜,一半是疏离。
许久之后,丘哲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得像结了冰的湖面:“飞鸟与鱼不同路。”
他望着李越的侧脸,那张沾着血污的脸上,眼神亮得有些刺眼,像藏着片不受拘束的天空。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妖兽潮过后,你随时可以离开镇妖军。”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突然加重了几分,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砸在风里都能听见回声。
“不过你一旦退出镇妖军,往后可就没有机会加入镇妖军以及其他两大军团了。”
“这是规矩,铁打的规矩,拒海城三大军团,从没有“回头路”可言。”
“嗯。”李越的目光依旧望着远方,像是没听见那话里的警告,只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天边的云跑得更快了,像在赶着去赴一场无人知晓的约。
丘哲转过身,脚步有些沉,玄甲的铁片摩擦着,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心里像塞了团乱麻,越理越缠。
走到驻扎的帐篷前,帆布被风吹得“啪啪”响,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三里外的那个小山坡。
李越还站在那里,身影在晨雾里显得有些单薄,像株倔强的野草,从始至终没移动过半步。
“所以,你是贪生怕死,还是真的向往自由?”
丘哲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风卷着他的话,没等飘远就散了。
他想起自己刚突破纳气境时,也曾幻想过“自由”。
骑着灵驹踏遍万里河山,看遍东海的日出、荒漠的戈壁。
可真到了战场上,才明白那不过是少年人的梦。
“在这世间,哪怕是四象境强者,也没有所谓的自由。”
他望着城头那几道模糊的身影,据说那里有位四象天境的大人。
可照样要为了拒海城的存亡,在城头上站足了日夜。
“这天地之大,哪怕做个普通人,各种束缚和规矩也是无处不在。”
农夫要守着田亩的时令,商贩要跟着市价的涨跌,就连路边的乞丐,都得看地头蛇的脸色。
所谓自由,不过是强者骗弱者的谎话,或是弱者骗自己的慰藉。
丘哲心里矛盾得厉害,像有两个声音在拉扯。
他不确定李越这番话有几分真假,是真的厌恶束缚,还是被这些天的惨烈吓破了胆,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从私心来讲,他舍不得李越走。
这年轻人的实力不弱,纳气九重的修为,枪法刁钻得像灵蛇。
更难得的是,他对聚力阵的掌控远超常人,能在混战中精准调动周围六十多的灵力,这等本事在镇妖军纳气境之中,简直是凤毛麟角。
前几天,镇妖卫的张百夫长还拉着他嘀咕。
说要把李越挖去镇妖卫,未来三十年之内必许一个百夫长的位置,还说只要肯去,修炼资源管够。
那可是镇妖卫啊,三大军团里的尖子,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
一旦进去,将来的路简直一片光明。
突破百夫长这般实力是迟早的事,就算走到千夫长那个层次,也不是没可能。
在丘哲看来,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机缘,砸在谁头上都得烧高香。
可李越呢?
当时只是淡淡笑了笑,说“再看看”,那语气里的漫不经心,像在说今天的风有点大。
“罢了,既然有心想走,我又强求不了。”
丘哲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释然的笑,可眼角的愁绪却像化不开的墨,怎么都散不去。
他转身掀帘进了帐篷,帆布落下的瞬间,还能听见风里传来远处的厮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