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聚义
那汉子闻声猛地回头,看到古之月,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了亲人,声音都带了哭腔:
“连长!古连长!
是俺!是二狗啊!”
他撇下团长,几步就冲到了古之月面前。
古之月上下打量着孙二狗这身叫花子似的行头,又是吃惊又是心疼:
“二狗?你……你咋弄成这副鬼样子?
你不是在湘西……那个……当你的上门女婿吗?
咋跑到这儿来了?
你媳妇阿花呢?
她同意你出来?”
孙二狗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把脸,急切地说道:
“连长,一言难尽啊!
阿花……她开始是不愿意,可后来……唉,等会儿再说这个!”
他扭头又看向跟过来的王团长,生怕错过了机会。
王团长的浙江话带着点温吞,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古师傅,你认识他?”
古之月立刻明白了孙二狗的意图,赶紧对王团长说:
“认识!咋不认识!
团长,这是孙二狗,我以前在驻印军新38师侦察连当连长时候的二排长!
跟我从印度蓝姆迦打到缅北密支那的老兵!
身手没得说,侦察、开车、爆破、射击、刺杀、土工作业,样样精通!
还在蓝姆迦开过美国的斯图亚特坦克呢!
是个人才!”
王团长打量着孙二狗,眉头紧锁,带着浓重的浙江口音:
“老古,你的兵我信得过。
但是,现在不是以前了,咱们是人民军队,讲规矩。他脱离部队这么多年,社会关系复杂,没有政审,不合程序嘛!
这个事情,要等政委回来研究一下。”
孙二狗一听就急了,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首长!政审没问题!
俺年前刚经历过事儿!”
他语速飞快地解释起来,
“俺们寨子遭了土匪,是解放军及时赶到,打跑了土匪,救了全寨老小的命!
土改工作队的安队长,看俺有点行伍底子,还让俺当了村里的民兵队长,帮着解放军剿匪、站岗放哨哩!
这次俺能找来,也是安队长给指的路!
他……他还给俺写了封推荐信!”
说着,孙二狗像是捧着救命稻草一样,小心翼翼地从贴身的、几乎被汗水浸透的衣兜里,
掏出一个折叠得整整齐齐、却依然被揉搓得有些破损的信封,双手颤抖着递给王团长。
王团长接过信,展开仔细看着。信纸粗糙,字迹也有些潦草,
但内容清晰,盖着湘西某县土改工作队的公章,证明了孙二狗在当地的清白和积极表现,并恳请部队酌情考虑其参军请求。
古之月也在旁边帮腔:
“团长,二狗的本事我是知道的,绝对是块好料!
咱们现在缺的就是他这样技术娴熟的老司机!
人才难得啊!再说了,这种明摆着是去拼命、去送死的事,哪有几个人会抢着来?
他能从湘西一路追到江城,这份心,这份胆气,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团长,您就破个例,收下他吧!
我古之月,拿我这身军装担保!”
王团长看着眼前目光灼灼的孙二狗,又看看一脸恳切的古之月,再扫了一眼那封带着乡土气息的推荐信,沉吟了片刻。
站台上的探照灯光扫过,映得他脸上明暗不定。
远处,火车头喷出的白色蒸汽,像巨大的云团升腾而起,发出“嗤嗤”的声响。
“好吧!”
王团长终于下了决心,声音不大,却带着决断,
“孙二狗同志,我代表汽车二团,批准你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
孙二狗闻言,浑身一颤,激动得就要敬礼,却被团长抬手阻止了。
“不过,”
团长话锋一转,
“在政委回来正式安排之前,你先到团部炊事班报到,帮忙!
等组织程序走完了,再分配具体单位!
听明白没有?”
“明白!明白!
谢谢首长!
谢谢连长!”
孙二狗忙不迭地答应着,脸上笑开了花,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冲出了两道白痕。
他不在乎去炊事班,只要能穿上军装,跟上队伍,让他干什么都行!
这场一波三折的“参军记”,总算有了个结果。
周围的战士们看着这个新加入的、模样狼狈却眼神坚定的“老”兵,目光里多了几分好奇和认可。
忙碌一直持续到深夜。当所有的汽车都被牢牢固定在平板火车上,覆盖好了伪装网,人员也都登上了闷罐车厢后,站台上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只有少数执勤的哨兵在走动,脚步声在空旷的站台上回荡。
没有人广播,也没有吹号。
在绝大多数人还在沉睡或茫然不知的时候,火车头低沉地汽笛一声长鸣,车身猛地一震,缓缓开动了。
车轮碾压着冰凉的铁轨,发出“哐当、哐当”有节奏的声响,越来越快,载着这支即将奔赴未知战场的钢铁运输队,离开了灯火阑珊的江城,驶入北方沉沉的夜幕之中。
闷罐车厢里,光线昏暗,空气浑浊,挤满了疲惫的士兵。
古之月检查完自己的卡车,靠在车厢上,掏出烟盒,刚想卷根烟,
就看见孙二狗从炊事班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两个搪瓷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红薯粥。
“老古,快喝点粥,暖暖身子。”
孙二狗把一个搪瓷碗递给古之月,自己端着另一个,蹲在地上喝了起来,
“炊事班的老张人挺好,给俺盛了不少粥,还说等会儿火车开了,晚上冷,让俺多穿点。”
古之月接过搪瓷碗,喝了一口热粥,心里暖暖的,又把剩下的粥递给了王栓柱。
他看着孙二狗,突然想起个事:
“二狗,你咋知道咱们要去朝鲜的?
这可是秘密任务,按理说不该有人知道啊。”
王栓柱端着粥,则好奇地凑在一边。
“二狗,”
古之月开口,声音在车轮的噪音中显得有些模糊,
“现在可以说了吧?
你小子,到底是怎么打听到咱们要秘密北上,去朝鲜的消息的?
还这么准,能摸到江城火车站来?”
孙二狗在黑暗中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压低了声音:
“连长,这事儿,说来也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