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叙旧
他忽然开口,苏北话异常冷静:
“老郑,李参谋,先停一下。
你们听这枪声,这炮打得……有章法了。”
孙二狗也凑过来,侧耳听了听,点头道:
“老连长说得对!
以前许保国那帮人打枪放炮,就是瞎胡闹!
现在这重机枪打的是长短点射结合,封锁要道;
迫击炮专打咱们兵力集结和运动路线……
这他娘的不是土匪打法,是正规军的套路!”
古之月补充道:
“空投下来的那四个人,里面肯定有懂行的指挥官,说不定就是牛新河在亲自指挥。
现在天黑,咱们的火力优势、兵力优势都大打折扣。
土匪守着空投点,弹药一时半会儿不缺。
硬冲,伤亡太大。”
“那怎么办?
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站稳脚跟?”
王拴柱忍不住插嘴,虽然害怕,但更不甘心。
古之月目光扫视着黑暗的战场,沉声道:
“他们跑不了!
这野狼峪是个口袋,咱们已经把口子扎紧了。
现在,他们得了重武器,士气正旺,我们进攻不利。
不如……围而不攻,以困代打!”
“围而不攻?”
李参谋皱眉。
“对!”
古之月解释道,
“他们人比我们多不了多少,现在靠着一股气和空投的武器撑着。
等到天亮,咱们的视野好了,炮兵也能精确瞄准了,再集中力量,一点一点啃掉他们!
现在,最重要的是防止他们狗急跳墙,集中力量突围!”
郑三炮沉吟片刻,猛地一拍大腿:
“老连长分析得在理!
夜里跟这帮有了硬家伙的亡命徒硬碰硬,不划算!
传令下去!
各营连,巩固现有阵地,加强警戒,特别是东面那边山势较缓的地方,给老子盯死了!
防止土匪突围!
等天亮了,再跟他们算总账!”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解放军的攻势暂时停止,转而构筑巩固防御工事,如同一条逐渐收紧的绞索,将土匪牢牢困在核心区域。
然而,古之月的担忧很快变成了现实。
土匪那边显然也明白,天亮之后对他们将是灭顶之灾。
就在郑三炮调整部署后不到半个小时,土匪集中了全部力量,包括那挺宝贵的民24式重机枪和数门迫击炮,向着包围圈相对薄弱、地势也较为平缓的东面,发起了孤注一掷的突围战斗!
“杀出去!不想死的跟老子冲啊!”
许保国的上海腔在土匪的嚎叫中格外突出。
刹那间,东线枪声大作,杀声震天!
土匪如同决堤的洪水,不要命地朝着解放军东面阵地涌来!
重机枪疯狂扫射,迫击炮弹如同冰雹般砸向解放军阵地,试图撕开一道口子!
负责东面防御的是一个刚补充了新兵的连队,面对如此凶猛的亡命冲击,压力巨大!
黑暗中,子弹横飞,手榴弹不断爆炸,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扭曲疯狂的脸和明晃晃的刺刀。
防线多处告急,短兵相接的白刃战在黑暗中惨烈展开!
土匪为了活命,悍不畏死,冲击一波接着一波!
“东面顶不住了!请求支援!”
通讯兵嘶哑的喊声传到指挥点。
“他娘的!还真敢从东面突!”
郑三炮眼睛都红了,
“警卫排!跟我上!”
“老郑!你坐镇指挥!
我带人去!”
古之月一把按住郑三炮,对孙二狗和王拴柱一挥手,
“二狗!栓柱!剿匪小分队,跟我去东面!”
“是!”
古之月带着孙二狗、王拴柱以及李参谋手下还能动的七八个精锐,立刻朝着东面枪声最激烈的地方奔去。
黑暗中,只能凭借枪口焰和爆炸的火光辨别方向,深一脚浅一脚,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和垂死的惨嚎。
赶到东线阵地时,情况已经万分危急。
一股土匪已经突破了前沿阵地,正与守军进行残酷的肉搏战,后续的土匪则借着黑暗和混乱,拼命向前涌!
“二狗!封锁后续!
栓柱,跟我堵缺口!”
古之月大吼一声,端起汤姆逊冲锋枪,对着那些正在突破缺口的土匪侧翼就是一个猛烈扫射!
“哒哒哒哒!”
灼热的弹壳欢快地跳出抛壳窗,在黑暗中划出短暂的亮线。
孙二狗则迅速找到一处射击位置,布伦机枪发出了沉闷而连续的怒吼!
“哒哒哒!哒哒哒!”
炽热的火舌如同死神的镰刀,扫向那些试图跟进冲击的土匪后续部队!
子弹穿透肉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噗”声,土匪成片地倒下!
王拴柱也红了眼,忘记了自己的伤痛,端着三八大盖,利用岩石掩护,对着近距离的土匪精准射击,
“啪勾!”
“啪勾!”
虽然枪声单薄,但在混乱中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古之月他们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尤其是孙二狗那挺布伦机枪对后续土匪的凶猛压制,瞬间改变了东线的态势!
突入前沿的土匪失去了后续支援,在解放军战士们的奋勇反击下,很快被消灭殆尽,剩下的也纷纷跪地投降。
土匪的突围势头被硬生生打了回去!东线的危机暂时解除。
战场上留下了大量土匪的尸体和伤兵,哀嚎遍野。
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几乎令人作呕。
突围失败,损失惨重,包围圈内的土匪士气肉眼可见地跌落下去。
枪声逐渐稀疏,只剩下零星的冷枪和伤兵的呻吟。
解放军的包围圈如同铁壁,在黑暗中沉默地施加着压力。
在包围圈核心,一片乱石堆后,许保国和刚刚空降下来的牛新河等人聚在一起,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许保国喘着粗气,上海话里充满了沮丧和恐惧:
“牛特派员…现在…现在怎么办?
冲又冲不出去,天…天快亮了啊!”
牛新河的河南话,带着一种强作镇定的阴冷道:
“慌什么!共军夜里不敢强攻,我们还有时间!
电台…电台还能用吗?
立刻给台湾发报,请求指示!
或者…让他们再派轰炸机来接应!”
“接应?
这黑灯瞎火的,飞机怎么来?”
许保国几乎要哭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晰、洪亮,带着苏北口音的声音,借助山谷的回音,突然从黑暗的包围圈外传了进来,清晰地送到了每一个土匪的耳朵里:
“许保国!牛新河!
故人到此,不出来叙叙旧吗?!”
紧接着,一个河南腔也跟着响起,带着戏谑:
“是啊!许师兄,牛特派员!
缅北一别,可是有些年头了!
这湘西夜色正好,不出来聊聊,岂不是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另一个更加粗犷的河南腔吼道:
“龟孙们!听见没?
你们已经被包了饺子了!
是爷们儿的就出来搭个话!
别猫在里面当缩头乌龟!”
这突如其来的喊话,如同在死寂的潭水中投下了三块巨石!
包围圈内的土匪一阵骚动。许保国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
“是…是他…古之月…还有郑三炮…孙二狗…他们…他们怎么都来了?!”
牛新河的眼神在黑暗中猛地收缩,握着勃朗宁手枪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听到这些几乎要被遗忘,却又深刻在骨子里的声音。
野狼峪的夜,更深了。
而黎明,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