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征说到这里,仿佛又回到了那生死一瞬,脸色惨白:“我……我当时魂都快吓飞了!
眼看那明晃晃的鬼头刀就要落下……我……我心想横竖都是个死,索性豁出去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指着那慕容翰破口大骂:‘慕容翰!你父慕容廆也算英雄一世,怎地生出你这等无德无行、不遵礼法的逆子!
两军交战,有胆量就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见个高下!
斩杀来使泄愤,算什么英雄好汉?难怪……难怪你处处不如你那兄弟慕容皝!
空有匹夫之勇,却无容人之量,活该你当不了世子!’”
李晓明听得心都凉透了,情知这离间计已是彻底失败,情绪跌到了谷底,
他颓然问刘征道:“那……那后来呢?你是怎样……活着回来的?”
刘征露出一丝苦涩又带着点侥幸的笑容:“嘿……那慕容翰,倒也是个贱骨头!
被我骂得狗血淋头,他非但没怒,反而放声狂笑:‘哈哈哈!有意思!没想到石勒帐下一个酸腐文人,骨头倒硬!
也罢!既然吾弟慕容皝那小儿都饶了你一命,孤也懒得落个斩杀使者的恶名!’”
他摸了摸剧痛的后臀,心有余悸:“然后……他就叫人把我拖下去,打了足足二十军棍!
还说什么‘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二十棍啊!差点没把我这把老骨头打散架!
幸好……幸好我身上带的有些铜钱,偷偷塞给行刑的军士,这才只挨了十下狠的……
只可惜我那几个随从,却都给那屠夫给杀了......”
他指了指自己破烂的衣衫,
“你瞧瞧,我这衣裳都被扯烂了!这……这简直奇耻大辱!”
李晓明看着刘征这副凄惨,又带着点滑稽的狼狈相,心中是又好气又好笑,还夹杂着一丝同情。
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绝望,他心里盘算:完了!挑拨离间之计彻底泡汤!
看来只能在徐光那“借虎驱狼”(实为送死),和程遐那“田忌赛马”(让自己当炮灰)两条毒计中选一条了……
若按程遐的毒计,立刻就有生命危险,
可听刘征这描述,那慕容皝和慕容翰都不是善茬,自己带着三千兵马,跟着他们去那冰天雪地的东北抢地盘,
即便打赢了仗,这二贼肯按约定,将到手的辽西之地,分一半与我么?
八成也是有去无回,死路一条啊!
唉……这他娘的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左右都是个死!
正心中愁苦万分,如同压着千斤巨石之时,却听刘征也长叹一声:“唉……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啊!
此番未能成功,反遭此大辱……
回去之后,徐光和程遐那两个小人,还不得笑掉大牙?
我刘征的脸面……算是彻底丢尽了……”
李晓明听了刘征这满腹牢骚,心头却是猛地一亮!
如同在漆黑的绝望深渊里,看到了一丝微弱的火光!
他脑子飞速转动,略一思忖,便将垂头丧气的刘征,拉到旁边一个僻静的角落,
避开辕门守卫的耳目,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说道:
“刘常侍!糊涂啊!你只道是脸面被人看扁这般简单?
此番你出使敌营,不仅未能建功,反而损兵折将,随从尽数被杀,自己也被打得衣衫褴褛,狼狈逃回!
这……这哪里是丢脸?这分明是辱国!是奇耻大辱!
你若当着赵王和众人的面说出实情,你想想……是何后果?”
刘征闻言,身子猛地一哆嗦,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但他兀自嘴硬,一把推开李晓明,梗着脖子,像一只倔强的鸭子道:“我……我虽出使失败,但……但面对强敌,并未卑躬屈膝,未曾有辱国格!
更无失节之处!能……能有何大事?
陈将军!莫非是你的计策不行,损兵折将,现在想把责任都推到我刘征一人头上不成?”
他还试图反咬一口。
李晓明被他这倒打一耙气笑了,指着刘征的鼻子:“刘常侍!你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好心为你谋划后路,你倒攀扯起我来了?”
他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给刘征分析利害: “你忘了临行前,在王上面前,你是如何拍着胸脯保证的?
说什么‘若不成功,便不回来见赵王’!
这话可是当着满帐文武说的!王上可是亲耳听见的!”
“再往前数!在厌次城时,你献的什么‘命笼’之术、‘地道’之法,结果如何?
丢人现眼不说,还被王上当众斥为‘只会挖坑打洞’,损兵折将,徒劳无功!
王上心里,早就认定你不如程遐和徐光那两个老狐狸了!”
“如今这说客重任,你非但一败涂地,还被慕容氏如同丧家之犬般羞辱一番,打得屁滚尿流逃回!
你想想,你这样去见王上,即便王上念你往日苦劳,不降罪于你,只是斥责几句……
可从此以后,你在王上心中,在满朝文武眼中,是个什么形象?
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会耍嘴皮子却不堪大用的废物!
王上还会再重用你吗?
徐光和程遐那两个老贼,还不得骑在你头上拉屎拉尿,嘲笑你一辈子?
你刘常侍的清贵名声、大好前程,可就彻底毁于一旦了!”
刘征听着李晓明一条条剥开那血淋淋的现实,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灰,
眼神中的倨傲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深深的恐惧和茫然。
他下意识地喃喃问了一句:“吕……吕洞宾是哪个?”
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弄得有点懵。
不等李晓明解释这个“典故”,刘征猛地醒悟过来,指着李晓明,又气又急地跺脚道:“都怪你!都怪你这姓陈的!
出的什么狗屁‘攻心为上’的臭主意!
连累我落到如此进退两难的绝境!
这……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 他把所有怨气都撒在了李晓明头上。
李晓明见他明明是自己无能坏事,还想把屎盆子扣自己头上,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强压住怒火,决定再点醒这榆木疙瘩最后一次:
“刘常侍!我说你这人,真是书读得太多,把脑子都读成榆木疙瘩了!
那慕容皝和慕容翰又不是王上的亲儿子,能跑去跟王上告你的状?
你只要一口咬定,说你的离间之计已经成功了!
赵王天天在帐里坐着,又不和慕容家的人通气,他又如何能知道真假?”
李晓明盯着刘征的眼睛,压低声音,如同魔鬼在低语:“你若是现在回去实话实说,不仅你自己没有好下场,前程尽毁!
王上震怒之下,必然又会回头去听,徐光和程遐那两个奸贼的毒计!
无论他们哪个的计策侥幸赢了仗,那泼天的功劳,还不是落到他们头上?
咱们俩,一个献计不成损兵威,一个出使无效反辱国,在王上眼中,就成了只会空谈误事的废物点心!
这口气,你刘常侍能咽得下?
你甘心一辈子,被那两个小人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