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阳感到心惊。
俟于言却不以为意,向她解释:“我们命修算命,就是如此,每窥尽天机一次,就会折损一次自己的寿命,每向他人揭示一次,就会遭受一次天地的惩罚。”
“像我就是如此。”
“那你日后怎么办?日后可能长生?你的夙愿何时才能实现。”
“我的夙愿......”俟于言迟疑了许久,最终朝程昭阳笑了笑:“我窥见过我的命途,对我的未来还算满意,至于夙愿有没有达成,已经不重要了。”
从他踏入道途开始,栖春山就警告过他。
即是长生,又是短命。
他早该清楚的,可他却依旧选择了这条路,并且为之感到庆幸,至少他能够看到自己必死的结局。
程昭阳闻言,有些失落。
不过既然俟于言都为自己的命途而感到满意,她也不好多言,只劝道:“你纵然是个命修,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我印象的俟大人,该是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
“哈哈哈好,我会注意的。”
俟于言没想到程昭阳还记得当初的他,大笑了两声:“那你也要记得,我印象中的长宁侯,该是一剑惊鸿永远骄傲的,可千万别让我感到失望。”
他笑着笑着,又咳出血来。
程昭阳想要去扶他,却被他挥开了手:“我来找你,是有件事情想要告知于你。”
程昭阳说:“你说,我听着。”
俟于言沉思许久,像是不知道怎么说,思量许久,还是说道:“我曾无意间为你算了一卦,原只是想看看你如今是何模样,却不曾想算出来了你以后的命途。”
“如何?”
“并不算太好,所以我才千里迢迢从天机阁赶来,想要帮你逆天改命。”
算是程昭阳意料之中的回答。
她叹了口气:“我也觉得我如今的生活无趣至极,剑宗虽然器重我,却未免冷清了些,若是能有你和照霜妹妹那样的好友相伴,才算自得。”
俟于言摇摇头:“我指的不好,不是你现在的不好,是你未来的不好。”
“这是何意?”
程昭阳神情一凛。
俟于言道:“我算到三十年后,你会突破到合体初期,而剑宗宗主则会挖了你的先天剑骨,将它安置到剑宗老祖的身上。”
“你说什么?”
“剑宗现在培养你,不是为了让你成为剑宗的天骄,这一点你自己应该都能够感受的到。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让你尽最大的速度,突破到合体期。”
俟于言的发丝,开始猝然染白。
他轻咳出血。
却依旧坚持说道:“因为先天剑骨在幼年期,一旦被挖出就会丧失活性,但只要你的修为达到了合体期,你的先天剑骨也会步入成年。剑宗的人也就有手段.......咳咳咳......将你的剑骨取出,安置在他们老祖的身体内。”
不过短短一段话。
俟于言的原本半白的头发,就瞬间全部变白,他的身体,也越发憔悴干瘦。
“昭阳,我知你未必信我,但我如今说得每句话,都是我耗费命力所求来的。
面对程昭阳那不可置信的目光,俟于言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臂,将自己的命力寸寸植入程昭阳的体内。
带着珍重,也带着嘱咐:“十年前天道魂兮归来,我们所有人的命数都已经悄然改变.......只要,只要我们的愿意,你被剑宗挖骨移志的命途也能够改变。”
“两年后,兽宗锁灵塔.......你一定要去,一定要......明照霜,她就是天命......”
字字天机,字字死意。
在他的命力之下,程昭阳看见了自己的千万个结局。
幼时遭人轻视,剑心动摇。
青年步入剑宗,剑骨被挖。
后来徘徊失意,质疑自己,纵然再次拿起剑,看向的也不是自己,而是剑道的天纵奇才秦飞龙。
他才是最适合先天剑骨的人。
程昭阳的眼睛在这一幕幕感知中逐渐僵硬,她唇角颤动,身体发抖,感觉整个修仙界都在她的眼前逐渐崩塌。
最后,她看向了自己。
再也拿不起剑。
成为了秦飞龙后宫之中,一个碌碌无为,事事依靠的废物;成为了剑宗剑冢之下,一个无能为力,怨气横生的白骨;成为了剑宗弟子人人唾骂,九州仙门人人厌弃的魔道叛徒。
无论哪种,都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俟于言攥着程昭阳的手逐渐轻了起来,他说得很慢,也很艰难,可却也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快死了。
程昭阳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这点。
她来不及感慨自己的命途多舛,就慌张匆忙地将俟于言扶起来,看着他那双无限苍凉的眼睛,急切地开口道:“你别说了,我信!阿言,我信!”
天机不可泄露。
俟于言却为了她,不远万里从天机阁赶来剑宗,耗费半生求得一线生机,这样的情谊,程昭阳如何如何能不信。
她不能再让俟于言说下去了!
俟于言笑了笑。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极为简陋的玉佩,呈水珠状,中央摇摇晃晃地似乎是血滴,放置在了程昭阳的手中:“你若信我,就收下它。”
玉佩滚烫。
程昭阳紧紧握在手中:“好,我收下。”
她还想问些什么东西。
俟于言却挥挥手,苍白的面容像是倦怠至极,朝着她开口道:“我知道你曾和剑宗立下过那道天地合约,因此你时至今日对于剑宗宗主的行为都不敢反抗,只敢作壁上观。但我要和你说.......蛇鼠之约,天地不收,剑宗它.......”
“咳咳咳.......”
俟于言虚弱至极,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急得程昭阳往他体内使劲儿地输送着灵力,却没有分毫的效果,最后还是俟于言朝着她开口:“我体弱,怕冷。你若是想要让我好过些,就.......抱抱我吧。”
后面一语,带着小心翼翼。
俟于言害怕程昭阳的拒绝,也害怕程昭阳能够透过这一个简单的拥抱,看清楚他对她那些不曾言明的龌龊心思。
一介凡人。
居然妄想神女垂怜。
可比他害怕更先到的,是程昭阳温暖的怀抱,她看着他,目光还是那样的纯净,只透着对朋友该有的关切:“阿言,还冷吗?要不要我给你找几件狐裘穿着?”
“咳咳......”
俟于言咳嗽了两声,他推开了程昭阳,摇摇头道:“和你开玩笑呢,修仙之人......哪里有畏寒的?”
“剑宗妨碍不到你.......你尽管去.......”
俟于言站起身,朝栖春山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消瘦而落寞,露出的那一只手苍白枯槁,根本不像是个正值壮年的青年,而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程昭阳心里一空。
她想和俟于言说些什么,想让他注意身体,想让他不必为她奔走,想和他说她们是一辈子的知己。
可最终,她也只是看着俟于言的身影,缓缓走出她的视线,走进另外一道空间。
忽然,眼前的白发动了动。
俟于言侧过头,朝着程昭阳笑了笑,说出了最后一句祝福:“程昭阳,你千万,要大胆的往前走......就像是,少年时那般。”
就像是,少年时那般。
一往无前,锋利到足以破开云霞。
无人可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