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国子监里算是乱套了。
往日里飘着饭菜香的绝味食堂,此刻只剩几只野鸟在啄食残渣。
监生们捧着外头借调来的普通吃食,个个是吃得无精打采,连汤匙碰碗的声响都格外得缓慢。
吃饭,如同酷刑!
因为这后厨众人都被抓去了大理寺,眼下能做食的人不多,只能从外头借调一批来。
那些厨子的手艺哪能跟姜灵的比?
但这些都是小事,毕竟昨日才闹了这一通,现在没人敢在吃食上多做计较。
即便是国子学、四门学、杂学的监生们都分外想念姜灵的手艺,按照眼下的情景,也是无人敢多说些什么。
毕竟现在,姜灵的头上还扣着个毒害监生的罪,即便是她的手艺再好,在大理寺没发出什么消息、国子监各位博士更是严令禁止监生们讨论的当下,谁敢多说话,就是做刺头。
即便是胆子最大的陈朗,此时也只敢同刘秀郎在学舍里小声讨论。
“这粟米粥稠得能糊窗纸!”
陈朗扒拉着碗底,看了眼一旁的小菜,更是压着嗓子哀嚎。
“这样好的羊肉,做的烩羊汤,还不如灵娘子的涮锅水!”
“这好日子才过上几天,怎么就遇上这样的事儿了!”
“哎哎哎!!可怜我的五脏庙哦!”
“灵娘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继续给咱们做好吃的啊!”
陈朗才说话,一旁的刘秀郎已是无奈地捂住他的嘴,因为眼尖,他的眼角已瞥见巡视的学往这的目光。
“吃你的就是了,莫说这些!”
说完这句,刘秀郎见着学正已经走远,也是忍不住小声地说了两句。
“你还可怜五脏庙呢!眼下灵娘子都不知要担上什么罪!”
“你还只想着你的嘴!”
这道理刘秀郎晓得,作为国子监司业的沈琛自然更是心里清楚。
越是收集信息,沈琛便是越发肯定自己心里的猜测。只是老师一向教导他,在事情未有八成的把握前绝不可以轻易袒露自己的主意。
人真要做成的事情,就是神灵也不能告诉的!
眼下姜灵的事情棘手,他更是不能有任何疏漏。
于是将那些太学监生们都安顿好后,沈琛便片刻不迟疑地赶去寻了自家老师。
“老师……”
都说是母子连心,其实这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徒,何尝不是连心?
沈琛一进来,宋祭酒就明白他此番过来定是为了姜灵。
“老师,学里的中毒案事有蹊跷!”
宋祭酒早知自己这个聪慧的学生今日定是为了姜灵的事情而来,只是眼下的情况,谁先出手谁就先沾着荤腥。
即便是他同姜灵的来往密切,现在宋祭酒也不敢明着为她发声,只能是暗地里小心观察。
【好在抓走灵儿的是她亲表哥谢文,想来他会护着灵儿的。】
只是这话却不能当着沈琛的面说,所以眼下听了沈琛的话,宋祭酒微微一顿,随后望着沈琛难得露出的着急神色,反问了他一句。
“琛哥儿,你何以见得这不是她的疏忽?”
“这医官们已经断定监生们是中毒,这事情可已是确凿!”
只是听见老师的话,沈琛的神色依然,很快就开口解释起来。
“老师,监生们的确是因吃食中毒的,这不可能有假。”
“但是……”
“那素炒见手青,晌午我们吃了,暮食我们也吃了,并无人中毒。”
“既然是这样,为何中毒的只有那太学食堂的五百余监生?”
“可见这见手青是无毒!”
“若是无毒,那便可能是未炒熟引得的后果。”
“可是灵娘子做事一向妥当,据我探查到的,这见手青炒制时所有菜肴都是经她看查过,没有问题才能出锅。”
“而且这一锅肯定是炒不出五百人的菜的,一定连着几锅。”
“若是没炒熟致使监生们中毒的话,那为何供给太学食堂的每一锅都没炒熟呢?”
“难不成这锅灶长了眼,所以另外几家食堂的都没事儿,只针对了这太学里的监生吗?”
说到这儿,沈琛的神色越发严肃起来。
“所以学生才觉得,此事绝不可能是灵娘子疏漏所为!里面定有冤情!”
听完沈琛的分析,一旁的宋祭酒也是连连点头。
沈琛说的没错,姜灵纵使失误,也不可能连着几锅都这样。
除非是这源头里用的食材出了问题,若是这样的话……
也许同上次的蜚蠊案一样,是有人成心做局!
看见对面的宋祭酒已经陷入沉思,沈琛也是赶紧开口。
“老师,如今当务之急是要救灵娘子出来!就算是放不得出去,也要找人在大理寺里护着她!”
“案情好查,就怕……”
后头的话沈琛并没有说出口,毕竟这污蔑大理寺是重罪,作为国子监司业的他,是万万不能说的。
但言至于此,宋祭酒哪里能不明白他的心思?
“这个你放心,谢文已经传来消息,如今他已经以重案要犯的名头,将灵儿另外关押了。”
“至少在大理寺里,不用担心她的安危。”
“而且……”
想到今日收到的那些责难的信件,此时宋祭酒也很是为难。
“如今她在大理寺里待着,恐怕要比在外头待着安全得多!”
这话,沈琛自然也是明白。
“至于你说的冤案证据,可以尽快收整起来,等会儿我去大理寺探查时,可以将这些证据送去。”
大理寺分属刑部,而国子监隶属礼部,虽然同为九寺五监,但平日里往来实在不算密切。
如今宋祭酒肯出去送证据,已然是在保姜灵的态度,别的他再做多就是逾矩了。
见此,沈琛也只能是合手行礼,低头回了句“喏”。
只是这么做,到底能不能保下姜灵,眼下谁都不清楚。
毕竟大理寺的人,可是出了名的难应付,即便是宋祭酒出面,大理寺的寺卿大人也不一定卖他的面子。
更别说这监生中毒案,牵连如此之广……
这可不是从前食堂里做菜难吃,顶多外头传些不好的名声。也不是从前监生们中有几个吃坏肚子,寻些医官来回及时诊治就能解决的。
五百余监生,其中牵连的官员众多,全是朝堂栋梁!
回去的路上沈琛默默思量,到最后,脑袋里竟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实在不成,便只能去寻他了……】
【若是他出手,也许能大事化小!】
半天后,大理寺的关押“重案要犯”的刑房外,谢文皱着眉头,让人将一小桶东西呈上。
“你要的证物,已在这里头......”
“下面人已经来报,监生们腹泻时大多是……喷出的黄汤,如厕时都是清醒。”
“豆腥气闻不出来,只闻得见臭气。”
“不过那些病患的舌苔的确有如砂纸。”
谢文手下的崔司直掀盖的瞬间,酸腐气便是直冲云霄。惹得已经用纱布捂紧了鼻子的崔司直,忍不住干呕起来。
姜灵捏着鼻子忍着恶心,望向罐中翻腾的浑浊液体。里头的确全是汤汤水水,最重要的是……
借着烛光,可以明显看见上面泛起的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