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骧与李竹青、王錱、赵烈文四人,站在石头岗北面,五六里外的一处土丘上。
土丘不高,却足以将南边的战场,尽收眼底。
夏风挟着硝烟与血腥气,一阵阵扑面而来。
这一仗,关系到第四军与第六军,能否协同作战,将数万联军,彻底围死在花县周边的狭窄地域。
正因如此,萧云骧必须尽量的靠近前线,确保军令畅通,配合无间。
他手持一支单筒望远镜,镜片那端的景象清晰而残酷。
不列滇军如红蓝相间的潮水,一波接一波,扑向西军那道单薄的土垒。
眼看浪头几乎要将堤岸吞没,土垒上黄色的身影,渐渐稀疏。
可西军的冲锋号一响,生力军不断从后方涌出,把红色的浪头击得粉碎。
阵地前,不列滇人的尸体铺了一地。
见战局稳住,萧云骧悄悄抹去掌心的冷汗,缓缓放下望远镜。
心神稍定,昨日伤兵营的情形,又沉沉压上心头。
战前齐装满员的警卫营,如今能站立的不足百人。
营长敬翔汇报伤亡时,声音低哑:
全营五百多人,伤亡接近四百,其中两百三十七人阵亡。
一同作战的第十六师侦察营,也伤亡惨重。
最让人痛心的是茅草坡南坡的133团——因低估不列滇军的炮火,遭覆盖轰击,团长孔庆祥当场战死。
那个不久前还精神抖擞、主动请战的年轻军官,就这么没了。
全团一千五百多人,最终自己走下战场的,不到五百。
粗略一算,光是茅草坡这几天的对峙,王錱的第十六师加上警卫营,伤亡已超过两千。
萧云骧当场签署命令,授予警卫营与侦察营“茅草坡英雄营”与“近卫”称号。
为有功将士颁发勋章与证书,升职加衔,厚发抚恤。
可再多的褒奖,也填不满那些失去儿子、丈夫、父亲的家庭的悲痛。
萧云骧清楚,要创立一个新世道,要扭转这腐朽的乾坤,牺牲在所难免。
但这些烈士,不是花名册上冰冷的数字。
每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父母、有妻儿、有兄弟姐妹。
他不能把这些年轻炽热的生命,当做随意挥霍的筹码。
想到此处,萧云骧直接下令。
“惠甫,给陈钰成发去命令。”
站立一旁的赵烈文立即应声:“是,大王。”
“不列滇人已是强弩之末。告诉陈钰成,不必再‘围三阙一’了。”
萧云骧语气果决,
“让梁成富的第十师、廖阿发的第十二师收紧包围,把他们彻底围死,不留一点辗转空间。”
他稍作停顿,继续部署:
“同时,命令汪文焕第十一师下属的第32、33两旅,立即前出到花县城下。”
“这一路暂归叶芸来统一指挥,配合城里的第十八师,把穆克德讷那支绿营一并围歼。”
“明白,我这就去办。”
赵烈文领命转身,快步下丘,回大帐撰写命令去了。
一直在旁边用望远镜观战的李竹青,这时转过头来,脸上仍带着一贯的笑意:
“大王,或许不必急着强攻硬打。”
见萧云骧看向他,李竹青慢条斯理地说:
“仗打到这个地步,可以试试劝降。”
“当然不是现在。先饿他们三五天,等他们粮尽援绝、士气崩溃,我们再摆出总攻架势。”
“攻心为上,说不定能少死不少人。”
萧云骧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这办法可行。这事交给你安排。”
他之所以这么快采纳,正是因为伤兵营的场景,还在脑中挥之不去。
但他话锋一转,对李竹青和王錱说道:
“我们打仗,求的是战役胜利,惜的是将士性命。”
“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是上策。竹青这个提议,正合我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南边战场,神情严肃:
“但为将帅的,不能一厢情愿。关键时候,不能心软手抖。”
“我们在这里多耗一天,十万将士就要多警戒一天,民夫就要多运一天粮草,这岭南大地,就晚一天太平。”
“长期拖延,本身就是另一种巨大的消耗和牺牲。”
“所以,‘攻心’之计,必须与‘破阵’之备,同时进行。”
“我们要给敌人一条活路,更要让他们看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他随即向李竹青明确指示:
“所以不是光吓唬。命令各部认真准备总攻,一旦劝降不成,立刻发动雷霆一击,彻底结束这一仗!”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吐出胸口的郁结。
“岭南的战事,拖得够久了。大军远征,后勤维持不易。”
“如今几十万将士、民夫每天消耗的粮秣、弹药、药材,大半还得靠曾长史组织人力,从湘省翻越五岭,千里转运过来。”
“这背后,是无数翻了身的农民、工人在后方节衣缩食、辛苦劳作,这何尝不是一种牺牲。”
“岭南早一天平定,就能早一天减轻他们的负担,能把海量资源,用到更急需的建设与民生上。”
“百姓少受一些战乱之苦。前线的将士,也能早日休整。”
“减少牺牲的最佳方式,就是尽快将敌人干掉!”
“这个决心,必须下。”
李竹青听了,脸上那抹轻松的笑意渐渐收起,化作一声低叹。
“大王考虑得周全,属下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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