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石达开陷入沉思,赵无忌再度开口:“翼王,此前我水师于襄阳小败一场。如今清妖自北面集结大军,妄图合围我北路军。”
“翼王能否依约定,从安徽出兵,为我军分担些压力?”
他神色平静,言语间却透着几分恳切。
石达开避开赵无忌的目光,沉吟片刻,问道:“赵兄弟,你们在襄阳当真折损万余兵马?此前我军缴获一份清妖塘报,上面如此记载。”
赵无忌神情沉痛,点头道:“清妖虽有夸大,但我军确有伤亡。不过当下我家西王已攻破宜昌,正挥师杀向荆州。”
“西王说了,即便有所损失,奉东王命令打通长江航道、与主力汇合的决心,绝不动摇。”
石达开听闻,内心更添愧疚。可他心中还有个请求,一时却不知如何启齿。
赵无忌见他面露踌躇,便微笑着说:“我来之前,西王说一直将翼王视作兄长,钦佩翼王的能力与抱负,翼王有事但说无妨。”
石达开爽朗一笑,不再扭捏,直言道:“我奉东王军令,需率领主力回天京,击破清妖的江南、江北大营,清除隐患。”
“我会留大将赖裕新坚守安庆府,只是我部战兵有限,无法留太多兵力给他。”
“若阿骧打下湖北后,如骆秉章攻击安庆府,还望阿骧从他身后出击,予以安庆援护。”
赵无忌当即回应:“我来之前,西王特意交待过。西王府虽政策与天国多有不同,但西王从无脱离天国自立的想法。”
“且他一向敬重翼王,视若兄长,绝不会见死不救。”
石达开微微动容,又诧异问道:“连我会被调回天京,阿骧都能料到?”
赵无忌点头道:“天王对西王恨之入骨,东王虽明理,但内心并不喜欢西王,说不定盼着西军与清妖两败俱伤。”
“这些情报,有心人自能探查得知。”
“我家大王虽不算聪慧,但身边好歹还是有些人辅佐。若这点都看不出来,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不如自己抹脖子算了。”
石达开身为天国核心决策层,自然清楚天王、东王对萧云骧的态度。
他原以为萧云骧不知,所以才舍弃北上攻关中的方略,奉杨秀清之命出川,未想到萧云骧心中早如明镜。
他不禁暗自疑惑,萧云骧既然明白天王和东王心思,为何不干脆打下关中。
封锁潼关、函谷关,休养生息,待天国与清廷两败俱伤时,再坐收渔利?
赵无忌心思细腻,见石达开这般神情,心中立刻明白。
“我家大王说过,西军出身天国,做人做事不能忘恩负义。天国可负他,他不能负天国。”
“所以即便知晓天王、东王的心思,他也要为天国尽力,方能问心无愧。”
萧云骧这番话,让石达开既认同,又惭愧,只得低头沉默,以掩饰内心的波澜。
他自幼闯荡四方,看尽底层贫苦人的苦难,心怀改天换地的壮志。所以他是太平天国高层中,最认可西王府诸般政策制度的。
且他性情豪爽仗义,结交众多天地会英雄,是诸王中,自西王萧朝贵升天后,最无门户之见的人。
他帐下有不少出身天地会的文武官员,因此对赵无忌等人并不排斥,反而有种亲近之感。
赵无忌瞥了眼石达开的神情,接着道:“西王与天王虽理念有别,但终归是自己人;且一向遵从东王命令,并无异心。”
“所以西王特意请求,若翼王回天京,见到天王、东王,有机会替他分说几句。”
“总不能自己人起了嫌隙,让清妖看笑话,甚至渔翁得利。”
这话正合石达开心意,他不由自主地点头道:“阿骧这话在理。放心,有机会我会替他分说的。”
事已谈完,赵无忌起身向石达开长揖告别:“卑职还得去武昌处理些事务,就此告辞。”
石达开起身回礼:“劳烦赵兄弟,见到阿骧,代我谢他。”
赵无忌和任刚离开书房,走出府衙去了。
此时书房的东侧房门开启,走出两位男子来。
两人皆三十三四岁,身着长衫,一副儒生打扮。
一人身材高大,留着短须,面容冷峻,因高度近视,戴着一副用细绳系于脑后的眼镜。
此人正是从金田团营起,便担任石达开首席谋士的张遂谋。
他是广西平南人,字晦明。
另一人中等身材,留着漂亮长须,身形清瘦,眼神锐利,气势逼人。
正是出身天地会、近期刚加入石达开帐下,号称“卧虎先生”的曹伟人。
他是广西贵县人,字文渊。
石达开微笑着示意两人就座,问道:“二位,有何看法?”
曹伟人性情刚烈果断,听到石达开发问,不假思索地开口:“属下认为,四川地势特殊,西军若向关中进攻,并非最优选择。”
“故而西军东出,似乎只是西王卖给东王的一个顺水人情。”
石达开未置可否,将目光转向张遂谋。
张遂谋略微沉吟,缓缓说道:“文渊所言有理,但只是从军事角度分析,缺乏对人心的考量。”
“当前西王府已将四川经营得固若金汤,若他真去攻打关中,再派猛将据守潼关、函谷关等险要之地,坐观我们与清廷厮杀,也未尝不可。”
“届时他兼得关中和四川,不就是秦汉崛起之初的局势么?”
“所以,属下认为,无论这位西王表现得多么桀骜,他心里,还是对天国存有一份香火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