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胡为民在图书馆值班的时候,接到了一通来自沪上《故事会》编辑部的电话。
“喂?是胡老师吗?”
“老何?”胡为民夹着话筒,手上动作不停,“你要是来催稿的,我可告诉你,《黄飞鸿》第二部我可还没动笔呢!”
电话那头传来何成伟爽朗的笑声:“催稿?胡老师,我今天是来给你送福利的!”他故意压低声音,“《故事会》七月末要在沪上办青年作家讲坛,是不是好消息?”
胡为民停下手上的工作,开玩笑道:“我从六月等到了七月,你们行动还真慢的。”
“胡老师,理解一下嘛,我们毕竟是单位,想搞这种活动也需要上头审批。”何成伟有些尴尬,旋即兴奋地说,“这次您可是我们杂志社请的头号嘉宾!七天行程,包吃包住,还能带个家属——胡老师父母不在燕京,您带个好朋友也行!”
胡为民嘴角微挑,他想到了龚雪。
说起来,他来到这个年代后,还没旅游过呢。如果龚雪有时间的话,两人一起去也能做个伴。
“等等,何编辑。”他赶紧用肩膀夹住话筒,抓起钢笔记录,“你说清楚点,具体行程安排是什么?”
“第一天作家座谈会,第二天读者见面会。”何成伟的声音透着兴奋,“后几天安排游览外滩、坐轮渡游览黄浦江、到城隍庙逛豫园商城,还能去去大世界看哈哈镜!”
胡为民在纸上画了个大大的问号:“等等,怎么听着像联谊活动?”
“咳咳,交流累了也要休息的嘛。”何成伟突然正经起来,“不过,重点还是文学交流!对了,还有笔讲课费......”
接着,他又报了个数,胡为民点点头,对这个数字很满意。
不是太多,但也比他上班的工资高。
能去带人免费去沪上玩一圈,还有钱拿,这种好事谁会拒绝?
反正他不会。
想到这里,胡为民开玩笑道:“讲课费给这么多?老何你该不会让我去卖身吧?”
“想什么呢!”何成伟笑着说,“这笔钱是社里特批的,谁让你现在是当下我们《故事会》最火的作家呢?”
他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我们确实有个小小的请求。”
胡为民顿时警觉:“哼哼,果然有猫腻!”
“别紧张。”何成伟赶紧解释,“就是想请你讲课的时候多谈谈短篇小说的创作,尤其是悬疑推理类的。读者爱看,但年轻作家写起来真不容易......”
“那行,我先确定出发时间,回头给你打电话。”
“好嘞,那胡老师,咱们沪上见。”
“嘟嘟嘟。”
挂断电话后,胡为民开始思考带上龚雪去沪上游玩……哦不,应该是参加青年讲坛的可行性。
目前龚雪和剧组主创人员在跑《甜蜜蜜》的宣传,时间不算紧张,也基本上是在市区活动。但是呢,让她撇下剧组人员和他去沪上,明显不现实。
即使北影厂还想和他二次合作,却也不会为了他破这个先例。
想了想,胡为民还是等值完班,跑了趟北影厂。
他去的时候,龚雪刚好随剧组参加完一场电影座谈会。
两人见面,卿卿我我一番,胡为民将故事会的邀请说了一遍。
“什么,七月底你也要去沪上?”龚雪惊喜道。
她这话把胡为民问懵了,他机械地点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激动。
“太好了,刚好王导要带我们去沪上宣传,我们岂不是在沪上也能见面了?”
“这么巧?”
“怎么不希望我也去吗?”龚雪板着脸道。
胡为民连忙道:“怎么会呢,故事会那边同意我再带一个人去,我来就是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去的。”
“算你有良心。”龚雪笑盈盈道。
胡为民把她搂在怀里,一手捏着她的鼻子,一手使坏道:“好啊,你要去沪上,也不提前给我说。怎么,是想瞒着我吗?”
“不要使坏。”龚雪拨拉开他禄山之爪,羞红着脸道:“才没有,今天王导才接到的通知,我也没比你早知道多久。”
“嗯,你别以为这样说我就原谅你了。”
“那你想怎么样?”
胡为民把脸凑到龚雪嘴边,“除非你亲我一口。”
龚雪横了他一眼,那叫一个媚眼如丝,只可惜胡为民看不见。
“真是冤家!”嘟囔一句后,龚雪轻咬嘴唇,在胡为民的脸颊上啄了一口。
“你亲我,我也要亲你!”
“不要!”
两人玩闹一会儿后,胡为民道:“雪姐,到了沪上后,我去拜访一下叔叔阿姨吧?”
“啊!”龚雪一下子慌了,她连忙道:“不用了,我们家又小又破,好挤的,接待不了客人。”
“没事,我是龚家的未来女婿,算半个龚家人,不是客人。”胡为民道。
龚雪的表情僵住了,想拒绝吧,找不到借口,同意吧,她又没有做好准备。
看她那副快哭出来的表情,胡为民一阵心疼,只能妥协,“好吧,不去就不去吧。”
龚雪刚送一口气,见胡为民不开心的样子,心里也很难过。
她握住胡为民的手,细声细气地问:“怎么,生气了?”
“没有。”
“没有你还板着脸?”
“我笑的很开心呢。”胡为民挤出一张笑脸来。
“噗嗤。”
龚雪捂着嘴直乐,然后她又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说:“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其实,我的心里也不好受。”
“唉,我的傻姐姐啊。咱俩的事,你也不能一直逃避吧?丑女婿早晚要见老丈人和丈母娘的。”胡为民抱着她,叹气道。
龚雪靠在他怀里道:“我知道,你就再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一点就好了。”
“哼,下次你要是在反对,我就把你吃掉!”胡为民恶狠狠道。
龚雪笑道:“哈哈,你以为自己是大灰狼啊,还吃我。”
“这样吃。”胡为民凑到她耳边,叽里呱啦说了几句,然后坏笑道:“怎么样,怕不怕?”
“坏人,一天尽想坏事!”
龚雪脸蛋通红,对着臭弟弟是又喜欢,又无奈。
……
第三天,安排好一切后,胡为民坐上了前往沪上的列车。
八十年代初也有飞往沪上的飞机,奈何机票价格贵,让故事会杂志社报销机票明显不现实。
他只能买火车票。好在他虽然是临时买票,但托了关系,还是让他买到了卧铺票。
他也没问卧铺报不报销,就算不报销,他也不想受那份罪。
上辈子,他上大学的时候不懂事。
第一次去学校报到就是坐的火车,还是硬座。结果等到目的地后,他的腿脖子和脚都肿了。
从那之后,只要是长途,他再也没有坐过硬座。
短途几小时坐硬座还行,超过六个小时,必须是卧铺。
不过大学后,他坐火车的机会也少了,长途基本都是飞机。
火车\"哐当哐当\"地启动时,胡为民正坐在窗边看风景。
他坐的这趟特快列车从燕京到沪上要跑二十个小时,在后世,这辆车也就是普快而已。
卧铺车厢里弥漫着皮革和其它什么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有点上头,他只能打开窗户通风。
这个年代车上没空调,开窗透气是唯一的换气方法。
当时间来到中午,胡为民肚子开始咕咕叫了。
当饮食规律后,一到饭点,他就会这样。
“出售午餐盒饭,便宜又实惠,需要的同志请举手。”穿藏蓝制服的乘务员推着餐车经过,铁皮餐车轱辘压在过道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胡为民瞥见餐车里摞着铝制饭盒,热气从缝隙里钻出来,带着股勾人馋虫的香味。
“盒饭怎么卖?”
“三毛五一份,不要粮票!”乘务员麻利地掀开棉被保温层,露出码得整整齐齐的饭盒,“今天有红烧带鱼和梅干菜扣肉两种。”
胡为民摸了摸兜里的零钱——出发前他带了十张大团结,还有一些毛毛钱路上应急。
他刚要开口,却见斜对面上铺的姑娘已经利落地翻身下来:“我要一份红烧带鱼的!”
她掏出一张大团结,然后接过乘务员的找零。
这个年代,普通人出远门非常麻烦,能坐火车的,要不是公职人员,要么就是大型国企的职工,反正都是有钱人。
对他们来说,出远门就跟旅游一样。
路上吃饭什么的都有报销,自然也不会省那三瓜两枣。
胡为民要的是梅菜扣肉,饭盒递到手里时还烫手。
他掀开铝盖,热气“呼”的糊了满脸:米饭上铺着三片油光发亮的五花肉,暗红色的梅干菜吸饱了肉汁,边缘还配着几根腌萝卜条。
他掰开一次性竹筷,筷子劈了不说,还带着毛刺。
不能用了。
没办法,他只能换自己带的筷子。
第一口肉下去,胡为民差点咬到舌头。比不上外面馆子的,但比预想中的好吃。
“大哥,尝尝我的带鱼?”对面上铺的姑娘推过来装着带鱼的饭盒,眼睛眨巴着问:“咱们换着吃咋样?”
“行啊。”胡为民欣然应允。
带鱼煎得金黄,表面裹着层薄薄的糖醋汁,骨头都酥了。
两人就着摇晃的车厢交换食物,边吃边聊,倒也不寂寞。
下午,餐车又转回来了,乘务员开始回收饭盒,顺便卖些零食和饮料。
傍晚时分,胡为民听见广播里播放《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悠扬的音乐传到众人耳朵,整节车厢里,不少年轻人已经跟着哼唱起来。
次日清晨,乘务员挨个拍门:“沪上站快到了,换票啦!”胡为民揉着眼睛看向窗外,晨曦中外滩的万国建筑群在天际线上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