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刚入夜,颜明彰便独自一人端坐在园中的石桌旁,喝着酒。
无极老人推开院门进来,便看见了颜明彰在那喝酒,犹豫了一瞬,无视他转身想进屋,待走到房间门口,只听见颜明彰往杯中添了酒,酒香弥漫,无极老人吞了吞口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哎!”
无极老人将手从门上拿下来,转身回来了,坐在了颜明彰身旁。颜明彰见无极老人坐下,只是笑着打了招呼,并没喊他一起喝酒。无极老人有些恼了,砸吧着嘴,又看了看壶里越来越少的酒,心中越发急了,又摸了摸胡子:“你这后生……”
颜明彰却不管那么多,又添了酒,一口闷了,吃了口下酒菜:“前辈,这桃源镇的桃花酿真是不错,不过我听萧兄说,您喝不了酒,若是我执意让您喝酒,萧兄知道了,该不悦了。虽说萧兄今日去了临镇,得明日才能回,可是晚辈也不能强求呀,您说是不是?本来还想跟前辈您把酒言欢,可惜啊……”
无极老人环顾四周,发现萧沐真的不在,眼眸瞬间亮了起来,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给自己拿了个空酒杯:“后生,来,来来来,人生得意须尽欢,怕那小犊子做什么!让我教教你,这桃花酿啊,不是这么喝的,你这如牛嚼牡丹,白瞎了这么好的酒,这酒啊,得温着喝……你去厨房最下面的柜子里把我那温酒的器具拿过来。就藏在一摞陶碗后面……你可得仔细着点,就剩这一套了。”
颜明彰跑前跑后张罗着。
躲在暗处的容婉吟和萧沐看得真真切切,容婉吟看着颜明彰演得起劲,笑道:“这人挺能骗呀!演得这般真,若不是我知道其中奥妙,怕也会被骗。”
萧沐却皱着眉盯着无极老人说道:“是挺能骗……原来师父瞒着我把温酒器藏在那,难怪我到处找不到,原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改天找个时间将他那温酒器收起来。”
两人各说各的,牛头不对马嘴,对话却还是和谐地进行下去了。
酒过三巡,两人皆有些醉意,容婉吟蹲得脚都发麻了。容婉吟怼了怼萧沐,用眼神示意,两人偷偷摸摸从墙角溜到屋后的窗子处,打开萧沐提前虚掩的窗子,翻身入内,就开始在屋内翻找起来。
颜明彰见墙角少了那鬼鬼祟祟毛茸茸的小脑袋,不由会心一笑,本以为是只小狐狸,没想到更像小耗子。
无极老人一杯温酒下肚,舒服得浑身妥帖,又来了几口下酒菜,快乐似神仙。
两人就着酒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边境的战事。
无极老人将喝干了的酒杯往桌子上一放,一声叹息,万般无奈。
颜明彰将酒满上,问道:“前辈缘何叹息。”
无极老人感慨道:“现天下纷争,世道苍夷,不知何时是个头啊!”
颜明彰也不由感慨:“明主已经一统江山,纷争终会停止。”
无极老人一脸笑意:“哦?明主?现在高位上坐着的那位?若是前几年还可以勉强算,这几年,算了吧……”
颜明彰微笑,没有正面回答:“不敢妄议。”
无极老人虽有些醉了,但眼神却是清明:“那你又为何做这个官?”
颜明彰正色答:“前辈觉得应该为何做官?为名?为利?为百姓?为国?为天下?”
无极老人不答却又问:“国与天下又作何解释?”
颜明彰笑了笑道:“古语有云: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颜明彰这话说得,颇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
无极老人狡黠一笑,接着追问道:“所以你是保国还是保天下?”
颜明彰回忆起一路所见,心中酸楚,没有正面回答,只道:“百姓何辜。”
无极老人赞叹道:“是啊,百姓何辜啊!若能护一方百姓,吾一人,遗臭万年又如何?”
颜明彰知道无极老人曾历仕四朝十君,拜相二十余年,被称之为官场“不倒翁”,很多人抨击他是朝秦暮楚的无耻之徒。可无极老人却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颜明彰曾经也有过疑惑,但如今跟无极老人促膝长谈,被他的智慧深深折服,豁然开朗,于是起身行了大礼:“先生大义。”
其余的话不必多说。
无极老人摆摆手,一点都不在意,就如同不在意那些骂名一样。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做皇帝,百姓才不会关心,只要天下太平,百姓能安居乐业,轻徭薄赋,这天下姓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无极老人举起酒杯说道:“来,喝酒。”
两人酒下肚,都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情。
容婉吟从屋后闪出来,手里多了个巴掌大的盒子,她站在师父身后。对着颜明彰挤眉弄眼,但颜明彰明显有些喝多了,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坐在那不动弹。
无极老人转过头去,看到了容婉吟也看到了躲在夜幕中的萧沐,便笑着朝她招手:“吟儿啊,沐儿,来来来,陪为师喝两杯。”
容婉吟有些慌张地想将盒子藏起来,可盒子太大,根本藏不到袖中,一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盒子被摔开了,容婉吟连忙去捡,可刚捡起盒子,里面的铜铃却又滚了出来,这一滚,就滚到了师父脚下。
师父喝得迷迷瞪瞪,晃悠着弯腰捡起了这铜铃:“咦,这铜铃怎么在这儿?”
师父举着铜铃对着月光端详着,真漂亮,这么多年了,还这么亮。
容婉吟见师父没有发脾气,笑眯眯地试探道:“师父,这铜铃是你的吗?是你和……云昭姨的定情信物吗?”
师父皱起眉头,白了容婉吟一眼:“臭丫头,说什么呢?这铜铃是孟大人的。”
容婉吟有些诧异:“孟大人,哪个孟大人?……你说是那位孟永孟大人?”
师父点头称是。
众人皆是有些诧异,谁也想不到,这铜铃竟然是那个筑大坝的孟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