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到我?”林疏觉得他莫名其妙,“你长什么样,我又不是第一次见?怎么可能被吓到。除非你……”
话说一半,她突然顿住,因为接下来她要说的那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发生。
当时情况紧急,顾砚深又晕了,他整个人挡在她前面,相当于把整个身体全部都暴露了。
火焰,烟雾,还有头顶随时可能掉落的横梁,在那种情况下,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你……”想到那种可怕的可能性,林疏不敢再继续开口了,主要她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顾砚深依旧背对着她,虽然没回答,但一切已经很明显了。
“你走吧,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良久,他突然开口,这话听起来哀伤至极,一语双关,林疏知道,他不仅是让她此刻离开病房,更是让她以后都从他身边离开。并且承诺,他以后都不会再打扰她。
这句她一直期望,一直向他要求的话,以前他无论如何都不说,没想到却在此刻,在他身受重伤的时候说出来了。
一瞬间,林疏的心里五味杂陈,具体是什么感觉她也说不清,但她很清楚,绝对不是她之前期望的那种满心欢喜的感觉。
她没回他这句话,而是依旧朝他走近,顾砚深感觉到了,脊背绷得笔直,指尖更是用力:“你不要过来,我不想吓到你。”
林疏心头酸涩,像是在酸梅里泡了一整夜,又皱又涩,她发现此刻自己的语气也硬气不起来了,但仍然故意开口道:“就算是离开,我也得明明白白地离开吧,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疏……”顾砚深叫她的名字,语气开始变成了祈求。
“我要看。”林疏一锤定音,不让他再有任何推脱。
“那好吧,”顾砚深叹一口气,“你就站在那里,别再过来了,我自己转身。”他不仅担心离得太近会吓到她,更担心要是一会儿看到她嫌恶的眼神,他还能不能坚持住。
“好。”
林疏屏息,等待他一点点转过来。快了,快了,越接近真相,她感觉自己心跳得越厉害。终于,顾砚深把自己的全部面容都展示在她面前了,尽管已经提前有了心理准备,可林疏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刻站在她眼前的这个人,全身都被石膏和夹板固定,可见他骨折的程度有多严重。右肩的位置被绷带紧紧缠绕,林疏想起来那里应该是枪伤的地方。可即便如此,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地了,此刻对于林疏而言却不是最震撼的。最让她无措,也是最让顾砚深自卑的,而是他左脸处那块很大的伤疤。
烧伤,溃烂,从脸颊一直连接到下颌。虽然已经做了处理,但伤口看起来仍然让人触目惊心。
林疏的心口狂跳,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倒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她实在没办法接受顾砚深受这么重的伤站在她面前,而且还是因为她的原因。
她呆呆愣了好久,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干涩的眼眶,和哑口无言的话语。她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又该说些什么才能弥补他失去的这些。毕竟在她眼里,他一直都是一个风光霁月,天之骄子般的人物。普通人尚且不能接受容貌的损毁,更何况是他?
她良久不开口,顾砚深却以为她是被自己吓到了,忙转过身去,语气卑怯:“你走吧,我不想再吓到你。”
林疏却没动,她根本没被吓到,刚才那些不知所措的情绪到此刻她也弄清楚了,不过是因为伤心和愧疚,还有更深层次,更隐秘的,心痛。
她不走,顾砚深只能自己走,不过临走前还是有些不放心:“我一会儿让助理送你回去,你的伤势也不轻,我会安排最权威的医生替你医治,你回去了好好养病。至于我这里,你没什么事,以后就不用过来了。”
天知道他说出最后这句下了多大的决心,如果可以,他一定不会放开她的手,去等,去争,甚至是去抢,他也会重新把她追回来。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残缺,自知自己已经配不上她,像她这种完美无缺,又极其优秀的人,有资格站在她身边,能够和她与之并肩的人,应该也是如此。样样出众,毫无瑕疵。现在的他已经没资格,更不敢奢望了。
顾砚深本就愧疚,现在更添自卑。
可他说的这些,林疏压根就没听,反而对他的这种态度有些不满:“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脆弱的一个人?随随便便一个伤口,就能被吓到?”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砚深忙解释,是他的问题,是他脆弱,是他没办法接受她见到这些。
“那你是什么意思?”林疏看着他,“你别告诉我,你在乎自己的容貌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是,极端外貌主义者?”
“当然不是。”于他而言,长成什么样根本就不重要,他只在乎她对他的看法,什么都想给她最好的。
“我不走,”林疏不想再和他兜圈子,干脆直接开口,“即便是要离开,也应该等你伤好之后,你是因为我受伤的,我有责任。”
“不用,”顾砚深口不对心地拒绝她,那样他会舍不得,他很清楚自己,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就会越舍不得,“你不欠我什么,对我更没有任何责任,该赎罪的是我,该被惩罚的也是我。如今我经历的这些,和你之前的遭遇相比,还不足十分之一。所以,你完全没必要在意这些。”
他倔强,林疏比他更倔:“我不喜欢别人教我怎么做,我做事有自己的一套原则。更何况,这件事情对我而言,和以前没有任何差别,对我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可是对我而言不一样了。”顾砚深小声表达自己的意见。
“有什么不一样?”林疏反问他。
顾砚深眼睛眨了眨,良久才吐出一句:“我觉得自己不配和你在一起了。”
“我们现在不在一起。”
顾砚深垂下眼睫,换了一种说法:“我觉得自己连追你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本来也没同意你追我,是你自己一意孤行。”
顾砚深终于彻底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话到这,林疏也没再说。但显然他们谁也没说服谁,各自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一段对话,戛然而止。一场对峙,不欢而散。
这次过后,林疏没再去找他,顾砚深也没找过她,表面上看,他们二人之间的联系好像是断了,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在林疏的病房里,每天的吃喝都是按最高规格来安排,医院最具权威的老教授每天上午下午各一趟来为她检查,还有始终静候在旁边,生怕遗漏一点的小护士,一切的一切都表明,绝对是有人对她的事情进行了特殊吩咐,而这个人是谁,其实不用猜都知道。
这日,林疏刚开完一个会,就注意到病房门口有一道高大的身影闪过。因为她住院的原因,项目会议便都改成了线上的模式。会议结束,关掉电脑,她起身来到门口,果然如她预料的那般,顾砚深正站在门外。
猝不及防被发现,顾砚深没有丝毫准备,眼底满是尴尬,也来不及说些什么,立马拄着拐杖就要离开。
林疏没去追,而是冲着他的背影开口道:“站住。”
刹那间,眼前的那道身影就站住了。
林疏这才走过去,和他面对面,坦荡直白地看着他。
终于,顾砚深被她看得不自在,主动开口问道:“你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林疏反问,一副早已看破的样子,“你一天来我病房好几次,你有什么事?”
顾砚深很惊讶,不知道已经被她发现了,又有些愧色:“你怎么知道……”后面的话他没说完,转而用道歉代替了,“对不起,我没想要打扰你。”只是打算路过看一眼,只一眼就好,知道她在做什么,了解她的情况就行。
林疏现在对他的道歉都有些免疫了,他这段时间说过的“对不起”,加起来比他以往几十年说的都要多。但免疫的同时,不可避免地还是会有些其他的情绪。
尤其是看到他手中拄着拐杖,脸上伤口未愈的样子,她垂下眼睫,掉头转身,径直朝病房走。
走了两步,发现身后的顾砚深并没跟上来,隔着一段距离,才又开口道:“你要是有什么事,最好进来说,我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事情。”
顾砚深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这是让他进屋的意思,立马拄着拐杖,跟在她的身后进去了。
林疏的病房属于VIp,有清晰的功能划分,除了日常的病房外,还有书房、卫生间和单独的客厅。
这会儿,她和顾砚深就在客厅,两人都站着,只不过一个是在倒水,另一个正拘谨地拄着拐杖。
好歹也是第一次来,林疏还是遵循了一些待客之道,倒满的水杯递给他,她示意他可以随便坐。
顾砚深当然不会坐,主要是他不敢。林疏也就没在意,转身自己在旁边坐了下来:“说吧,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顾砚深其实也没什么事,主要就是想见她,但这个理由他说不出口。毕竟几天前还是他亲口说的,让她离开自己,自己再不会去打扰他,不过短短几天,事情迅速转变,是他食言了。
但他也没想到,在这语言和行动之间,竟然存在这么一道巨大的鸿沟,大到他完全没办法控制,大到他彻夜难眠。
不过,他来找她,也确实是有其他事情要说:“林夏被抓了,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都可以办到。”
其实那天在他去之前,顾砚深就已经提前做好了布局,只不过因为担心会伤到林疏,他才让警察出现得晚了点。可当时晚,并不代表后续也会晚,后续的抓捕过程,可谓是易如反掌。
听到这个消息,林疏一瞬间有些恍惚,兜兜转转这么久,没想到林夏的结局竟会如此。但一切皆有因果,和她之前做的那些事相比,这个结果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按照法律处理就好,我没什么特别的要求。”
“你可以有,”顾砚深鼓励她,“一切会让你觉得好受的,都可以提出来,我会安排好。”
林疏摇了摇头,还是拒绝了:“一切依照法律。”这件事她不想参与得太多,因为根本不值得。
两人正讨论,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哒哒哒”,“哒哒哒”,尖锐又急促,是那种高跟鞋踩在地板上,慌不择路的声音。
林疏和顾砚深没再开口,而是同时朝门口的位置看过去,很快那里出现了一道身影,是林疏已经很多年都没见过的姜以柔。
姜以柔还是以前那样,浓妆艳抹,眼角风情,只不过和之前相比,还是显得苍老不少。
看到林疏和顾砚深都是屋内,她有些愣住,她今天本来是来找林疏的,林夏的事情她知道了,虽然不认可,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姜以柔决定豁出自己这张老脸,就算撒泼打滚,威逼利诱,也得让林疏放过她。可这会儿顾砚深也在这里,事情就有些不好办了。而且看目前这架势,顾砚深肯定也是不会走了。
几年没见,她开口没有任何一句寒暄,上来就是直接让林疏放过林夏,道德绑架说了一通,说她怎么也是当姐姐的人,就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放林夏一条生路。
林疏当然不肯,而且一口回绝道:“这件事和我没关系,你有什么话可以去警察局说,他们才是处理事情的人。”
姜以柔见她这样,也不装了,她本来就不喜欢林疏,刚才假装的那几句已经是她的极限,这会儿见目的达不到,就开始骂人。什么难听骂什么,从小到大,瞎编的,添油加醋的,每一句话都骂得极为难听。
对这些,林疏自小听得太多了,再加上她现在对姜以柔是一点也不在乎,所以对她说的话,也就能做到完全忽视。
可一旁的顾砚深却不行,听到林疏被骂,也顾不得自己的好修养,立马替她挡住,骂了回去。也不管姜以柔是不是长辈,张口一点也不留情。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姜以柔更生气了,整件事情究竟是谁在背后操控,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她们没办法把林夏保释出来,她可太清楚了。于是,她一股脑地将这顿火全都发在了顾砚深身上,对他大骂特骂,尤其是到最后,还专门提到了他脸上的伤痕,骂他自作自受,永远没办法治好,只能自卑地过一辈子。
这话听在顾砚深的耳朵里,他一点也不在乎,全世界他就只在乎林疏一个人的感受,至于其他人,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可林疏却不能忍,立马站出来,像刚才顾砚深维护她那样,和姜以柔狠狠对骂,骂她教育失败,骂她咎由自取,骂她活该孤独终老一辈子。
她从没有这样过,不论是在姜以柔面前,还是在顾砚深面前,她从没有这样失控过。尤其是顾砚深,此刻看着她,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但惊讶的同时,眼睛里还有一道奇异的光芒,闪闪的,将他刚才那如死水般的眼神衬得透亮。
最后,是医护人员过来把姜以柔带走了,一场闹剧,来得快,去得也快,顷刻间,病房里又只剩下林疏和顾砚深两个人了。
轻风卷着枝桠,透过窗户,能看到窗外白云在悠悠飘动。
林疏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有些尴尬,但她却不后悔,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说,只不过这会儿她也不想再和顾砚深单独待在一个空间了,总觉得别扭:“事情说完了,你也该走了吧。”
“嗯,”顾砚深嘴上答应,可身体却不动,良久,他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你刚才,是在维护我,对吗?”
林疏想说不是,但回想起来觉得刚才确实有些明显了,要是否认的话,怕是更会欲盖弥彰:“那种情况下,换做其他人,我也会这么做。”
“嗯,”顾砚深应一声,似乎并不在意她怎么说,继续道,“所以,你其实并不嫌弃我的脸,对不对?”
他不在意她怎么说,他要看她怎么做,他能感觉到,她并不嫌弃他,在意他,甚至也会维护他。只要这一点点,就足够了。
林疏感觉到话题有些偏了,在朝着其他的方向发展:“脸长在你身上,怎么样是你自己的事情。”
“嗯,我知道。”顾砚深依旧好脾气地回她,没再继续开口。但在心里,他悄悄做了一个决定。
他半天不说话,林疏嫌他烦了:“你到底走不走?”
“不走了,”顾砚深一改前几日的尴尬和不自然,眼神温和,和林疏商量道,“我回去也没事,能不能就在这待着?”
他决定了,他要重新再追她一次,用此生的所有,尽一切的可能,追到手后,做一辈子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