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远在朔方的刘邦,却完全没有心思,去关心咸阳城里的风云变幻。
他正忙得,脚不沾地。
自从领了那个“飞龙骑先锋大将”的虚衔,和“奴隶营总教头”的实差之后,他就进入了一种痛并快乐着的模式。
每天,他都要像一个最严苛的监工,去监督那一千名匈奴“预备兵”的训练。
同时,他还要去应付那些从四面八方,闻着血腥味赶来的部落头人。
他要跟他们,讨价还价,斤斤计较。
用一袋盐,一口锅,去换回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这天晚上,刘邦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樊哙早已为他,准备好了,热气腾腾的羊肉和美酒。
“大哥,辛苦了,快吃点东西。”
刘邦一屁股坐下,抓起一块羊排,就往嘴里塞,吃得满嘴流油。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亲卫的通报声。
“将军,营外有人求见。他自称是您的同乡,名叫萧何。”
“萧何?!”
刘邦手中的羊排,“啪”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他猛地站起身,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萧何!
那个,在沛县时,一直跟着自己,为自己出谋划策的主吏掾!
他怎么会来这里?
刘邦来不及多想,他连嘴都来不及擦,就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营帐。
营帐外,一个穿着文士长袍,面容清瘦,眼神却异常明亮的中年人,正安静地,站在风雪之中。
看到刘邦冲出来,他微微一笑,对着刘邦,拱手行礼。
“刘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萧……萧老弟!”刘邦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身影,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萧何。
“你个狗日的!怎么跑到这鬼地方来了!”刘邦的声音,都有些哽咽。
这几个月的经历已经比自己之前一辈子的经历都要丰富了,
他以为自己和这些沛县的老兄弟们,再次相见不知何时了。
“刘兄如今,已是裨将军,威震北疆。我萧何,不过是一介小小文吏,怎敢不来投奔?”萧何笑着,拍了拍刘邦的后背。
“快!快进来!”刘邦拉着萧何,就往营帐里走,“老樊!快!再拿一副碗筷!把我珍藏的,最好的酒,拿出来!今天,我要跟萧老弟,不醉不归!”
营帐内,篝火烧得正旺。
刘邦,萧何,樊哙,三个沛县的老兄弟,围坐在一起,推杯换盏。
刘邦将自己这几个月的经历,添油加醋地,跟萧何吹嘘了一遍。
从如何在乱军之中,生擒匈奴右贤王。到如何,被苏先生赏识,当上这“易货点”的总领。再到如何,被委以重任,执掌“飞龙骑”的先锋印。
他讲得是口沫横飞,得意非凡。
萧何一直安静地听着,脸上始终带着微笑,时不时地,点点头。
等刘邦吹嘘完了,他才缓缓地,开口了。
“刘兄,你可知你现在正站在一个,前所未有的道路上?”
刘邦愣了一下:“萧老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何放下酒杯,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刘兄,你现在,手握‘易货点’,掌控着往关中输入的钱袋子和命根子。又将在未来执掌‘飞龙骑’,可以说这朔方的军事大权,你已经参与其中了。”
“你觉得,长公子,朔方王,还有那位苏先生,他们为什么会给你这么大的权力?”
刘邦的酒,瞬间醒了大半。
是啊,为什么?
他以前,光顾着高兴了,还真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自己不过是一个,从沛县来的,小小亭长。
无根无基,无权无势。
他们为什么,会如此信任自己?
“因为……因为我能干?”刘邦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能干的人,多了去了。”萧何摇了摇头,“比你刘兄能征善战的,蒙恬将军麾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比你刘兄更懂权谋的,那位长公子若是想招募,要不了多久就能门庭若市。”
“他们之所以用你,不是因为你有多能干。”
萧何看着刘邦,一字一句地说道。
“而是因为,你,没有根基。你的一切,都是他们给的。所以他们用你才放心。”
“而且,你够狠,也够没底线。有些他们不方便亲自去做的,脏活,累活,都得由你来做。”
萧何的这番话,像是一盆冷水,将刘邦从飘飘然的感觉中,彻底浇醒。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他知道,萧何说的,都是对的。
自己,不过是,那些大人物手中,一把好用的刀。
“那……那我该怎么办?”刘邦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危机感。
“凉拌。”萧何淡淡地说道。
“刘兄,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那就是,抱紧长公子,和那位苏先生的大腿。死死地,抱住!”
“他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而且要比他们想象的,做得更好!”
“你要让他们觉得,你这把刀好用。好用到,让他们,离不开你!”
萧何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这也是你,将来能够真正再进一步的唯一机会!”
刘邦呆呆地看着萧何,许久,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对着萧何,深深地,一揖到底。
“萧老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从今往后,我刘邦的这条命,就是你的了!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萧何笑了笑,扶起了他。
“刘兄言重了。我们是兄弟,理当,互相扶持。”
他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在刘邦的耳边,说了一句,让他,终生难忘的话。
“刘兄,你记住。长公子,是龙。那位苏先生,是神。”
“我们,只要跟在他们身后,捡一些,他们掉下来的,龙鳞和神光。”
“就足够,我们,受用一生了。”
萧何的到来,像一剂清醒剂,让刘邦那颗被权力和财富冲昏了头的脑子,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虽然身居高位,但本质上,依旧是浮在水面上的浮萍,没有根。长公子和苏先生能把他捧上天,也能轻易地,将他摔得粉身碎骨。
从那天起,刘邦变了。
他不再满足于在“易货点”作威作福,也不再沉迷于那些部落头人送来的美酒和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