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隐约的轮廓,来喜渐渐看出了图案表达的故事。
“当然,爷爷是经商出身,虽然家境富裕,可总归低人一等,所以十分希望子孙能有出息,常常对我们说‘学而优则仕’。”
“来福,你还真是富家子弟啊,我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来喜目瞪口呆。
“罢了,都过去了。”
绕过影壁,就是一个院落。院子西侧有一棵樟树,十分高大,遮天蔽日。东侧栽着一株木棉,夏季已过了开花的季节,只有一树翠绿的叶子。房屋坐北朝南,上面挂着一块匾额——“耕读传家”。
“你家院子建得蛮别致的。”来喜赞赏地说道,“可是以前这里不是郊外吗,为什么住在这儿?”
“当年爷爷为太爷爷守孝三年,在祖坟附近建了座小院。后来,我爹把院子扩建了一下,又在附近置办田地,设立私塾。后来家道中落,家产尽数抄没,只剩下这座院子。”
“还好,抄家不涉及祖坟和家塾,我爹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啊?原来你……对不起啊。”来喜第一次听说,来福还有这样一段经历。
“不要紧,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带你进去看看吧。”
两人走进正厅,只见里面摆着一副木制桌椅,四周有几个方方正正,大小相同的展牌,记录着宅子三百多年来的风风雨雨。
“这是你家的桌椅吗?挺好看的。”来喜说道。
“应该是景点的道具吧,我家不用这种家具,一般都是黄花梨、雪松木,最次也是水曲柳的。可惜啊,以前的家私摆设都不见了。”
来喜走到展牌前,认真地读起了上面的介绍。
“京都卫氏,皇商世家。公元1752年,族长卫保诚因参与谋反获罪,其后人回到祖宅,世代耕读……”
“族长就是我爹。”来福在一旁淡淡说道。
“令尊……参与了谋反?”来喜一脸不可置信。
“有位朋友,给我爹送了一幅字,上面有一句诗‘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就因为这句诗,便有人告发我爹思念前朝,意图谋反。”
“这……这也太荒唐了,不过是一句思乡的诗,和谋反有什么关系。”来喜摇了摇头,不知说什么好。
“我爹继承了爷爷的经商天赋,一辈子只会算账,诗词歌赋一窍不通,却因为一句诗而获罪。”来福看着空空的房屋,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后来我才明白,这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只是有人眼红我家的生意,存心做局罢了。后来我爹娘流放宁古塔,其他人全都没入贱籍,天各一方了。”
“爹娘最疼的就是我,他们花了家里最后的钱,托关系给我改了身份,把我送到朋友的酒楼当伙计,我才逃过了为奴的命运。可是他们,都死在了苦寒之地。”
来福说着,默默低下了头。
“那你,为什么不回到这里,继续读书耕田啊?”来喜看着来福落寞的样子,满眼心疼。
“我确实回来过,可是院子已经被同族的远亲霸占。我当时势单力薄,又改了身份,只好敢怒不敢言。‘世代耕读’的,其实指的是别人家,和我一点关系没有。”
来福说完,又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来喜默默站在一旁,想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此时此刻,任何安慰的语言都仿佛苍白无力。
来福一个人坐了一会儿,又缓缓站了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去后院看看吧。”
两人从后门走了出去,来到另一个院子。相比前院,这个院子更别致一些,有一个小小的池子,里面盛开着几朵莲花。
“两边就是东西厢房,小时候来这儿避暑,就住在东厢房里。”来福说着,转身走进了旁边的房间。
东厢房有一个小厅,厅里有几个小小的玻璃展柜,里面存放着各种物品。
“这些都是你家的吗?”来喜问道。
“没错,我都见过。”来福看着一件件旧物,恍如隔世。
“这本小册子,是我家的族谱。”
“这个烟枪,是爷爷用过的。”
“还有这个小罐子,本来要拿去贩卖,可我看到就爱不释手,爷爷便留给我了。可惜我不甚爱惜,只用它装了些小玩意儿。”
来喜隔着玻璃,细细观摩了一番。那罐子只有巴掌大小,底色为葱绿色,上面有几只黄鹂,栩栩如生,边缘用铜丝勾勒,十分精巧。
“这罐子,也是铜胎掐丝珐琅的吧。”
“是的,这玩意儿当年我家有的是,而且工艺是全天下最好的,历经数百年也不褪色。”来福说道。
“啊?你家竟然如此富庶?”来喜再次惊讶地张大了嘴。
“皇宫和宗室用的器皿,都是我家供应的。爷爷请了一个做掐丝珐琅的工匠,专为我家供货,那位工匠也姓白,曾经在琉璃坊大名鼎鼎。”
“姓白?会不会是白辰懿师傅的祖先啊……哎呀,真是太巧了!既然有这等渊源,咱们改天和白师傅……吃个饭?”
短短半日,来喜被震惊了一回又一回,有些语无伦次。
“嗯,有机会我会邀请白师傅的。三百年过去,我家的万贯家财只剩下一座院子,白家的手艺却世代传承。看来爷爷说得没错,金山银山也靠不住,只有本事才能傍身。”
来福站在院子里,仰视着头上四方的天空,一时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