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茹看着贾东旭那副脸红脖子粗、像是要吃人似的气急败坏样子,暗自压下心里那点翻涌的不耐烦——自从他考核没通过,这家里就没安生过,三天两头摔摔打打。她放缓了语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柔和些:“贾东旭,你先消消气,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有啥用?这事我昨儿就跟易大爷说过了,他答应得好好的,说会去找李主任通融,到时候再给你争取个补考的机会。不就是重新考一次吗?这次咱提前准备得再扎实点,保准能过。”
贾东旭猛地抬眼瞪着她,眼底满是没处撒的烦躁,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补考还有机会?可关键是这次考核的考官全换了,一个个穿着中山装,脸生得很,问的问题又细又刁钻,连机床齿轮的咬合公差都要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一点情面都不讲。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那点本事,应付厂里那些看在易中海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熟人还行,真遇上这种油盐不进的较真考官,补考又能有什么胜算?还不是照样丢人现眼。
但他终究没把这话吼出来——事到如今,说这些丧气话也没用,反倒显得自己更没用,更让秦淮茹看笑话。他重重闷哼一声,转身“咚”地往炕边坐了,屁股砸得炕沿都颤了颤。他耷拉着脑袋,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炕沿的裂缝,指甲缝里嵌进不少灰泥。心里却在盘算着,等会儿得去易大爷家一趟,再好好求求情,让他想想办法,哪怕送两斤红糖、拎瓶二锅头,也得打点打点那些新考官,至少让他们手下留情。
秦淮茹见他没再发作,也懒得再多说什么。跟这种拎不清的人讲道理,纯属白费口舌。她拎着那个洗得发白的菜篮子进了厨房,看着里面卧在草堆里的三个鸡蛋,还有一把蔫巴巴的青菜,心里忍不住叹气——本来是想着等贾东旭顺顺当当评上四级钳工,就去供销社割两斤五花肉,再买点粉条,给他好好庆祝庆祝。肉都托隔壁王大妈留好了,结果呢?这家伙简直就是个扶不起的废物,白费了自己前前后后托人说情的那些心思。
可叹归叹,日子还得过,饭总还是要做的。她挽起袖子,露出细瘦的胳膊,往黢黑的铁锅里添了两瓢水,火折子“擦”地一声划过灶膛边的石头,点燃了堆在里面的柴禾。火苗“噼啪”地舔着锅底,映得她脸上忽明忽暗,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色里,有失望,有无奈,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
和贾家那整日鸡飞狗跳、不是拌嘴就是哭闹的光景不同,丁建国家里总是透着股踏实的暖意。院里的老槐树底下,晒着刚浆洗好的被褥,空气中飘着皂角的清香;窗台上摆着几盆指甲花,红的、粉的开得热热闹闹,连风吹过都带着股平和的味道。
谁都知道丁建国是厂里的“火箭提拔”典型——三年前还是个连锉刀都握不稳的学徒工,如今却一路冲到了四级钳工,这次考核更是一鸣惊人,直接跳到了六级。这速度快得连厂长都在大会上特意点名表扬,说照这势头,将来冲击八级钳工指日可待,到时候就是厂里最年轻的八级老师傅了。
丁建国揣着刚发的烫金证书,纸边角都被他攥得发皱,却依旧乐呵呵地往家走。兜里还揣着给丫丫买的水果糖——其实是系统奖励的,包装亮晶晶的,一看就甜。每次他都跟孩子说是自己特意绕路去供销社买的,丫丫总信以为真,眼睛亮得像星星。
刚到院门口,就看见丫丫趴在门框上,小辫子歪歪扭扭的,鼻尖顶着门框蹭来蹭去。看见他回来,小丫头像只受惊的小鹿,立刻蹦蹦跳跳地扑过来,奶声奶气地喊:“爸爸回来啦!”
丁建国加快脚步进门,只见章雪正系着蓝布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围裙上沾了点酱油渍。看见他回来,她眼里瞬间漾起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荡开:“回来啦?”
一看见娘俩都在等自己,丁建国心里就暖烘烘的——这才是家的感觉,踏实、熨帖,像寒冬里的暖炉,烤得人从里到外都舒服。
章雪擦了擦手上的水,在围裙上蹭了蹭,连忙问:“考试怎么样啊?看你这高兴劲儿,是不是成了?”她手心里其实捏着把汗,昨晚还翻来覆去睡不着,怕他压力太大。
丁建国故意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装出沮丧的样子:“章雪,唉……”
章雪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可还是强打起精神,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胳膊,柔声说:“没事,这次没过还有下次。你才二十五,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别往心里去。大不了……大不了咱们还跟以前一样过,我不嫌弃你。”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丫丫突然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指着丁建国说:“爸爸,你是不是骗我们呀?我看你偷偷笑了,嘴角都翘起来了!而且……”小丫头吸了吸鼻子,像只小警犬,“我闻到糖味儿了,你肯定考过了!”
丁建国再也装不下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搂住章雪的肩膀,把证书往她眼前一递:“我逗你的!你老公厉害着呢,现在是六级钳工了!”
章雪又气又喜,伸手在他胳膊上捶了一下:“你这人怎么能骗我呢!真是……”嘴上嗔怪着,眼里的笑意却像要溢出来,她捏着证书的边角,指尖都在微微发颤,“真的成了六级钳工?那可是……那可是比车间主任还厉害的级别了?”
“千真万确!”丁建国把证书往她手里塞,“你看这红章,市里盖的,假不了!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好啦,别生气了,是我不对,该罚。”见章雪还抿着嘴,他赶紧转向丫丫,把她抱起来举高,“丫丫怎么这么聪明?一下就识破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