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次住在二愣、大夯家新房子里的鬼子被江河带人用甜瓜手雷和掷弹筒一顿狠揍,死伤惨重,虽然胡铁锤和苟菊花嘴上硬气,说着“皇军迟早报仇”的狠话,但心里那点虚怯,就像墙角的苔藓,见不得光却疯狂滋生。
尤其是他们现在住着的这处院子——江河的家。这青砖楼房,这整齐院落,曾经是他们梦寐以求想要霸占的,如今真的住了进来,却感觉哪哪儿都不踏实。夜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狗叫得急了些,这两口子就能从炕上惊坐起来,竖着耳朵听半天,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白天看着这屋里屋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瘆得慌。
“他娘的,这房子……住着咋这么不心安呢?”胡铁锤某天晚上灌了几口烧酒,对着苟菊花嘟囔,“总觉得周苦根那小子阴魂不散。”
苟菊花心里也怕,但嘴上不服软:“怕啥?现在是皇军的天下!他敢回来?炮楼上的机枪是吃素的?”话虽这么说,她还是下意识地紧了紧衣服,仿佛有冷风吹过。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过了没多久,两人就受不了了。再加上元宝镇如今成了“皇军模范防卫镇”,河川中佐坐镇,炮楼高耸,侦缉队横行,看起来确实比皮家仡佬这穷村子“安全”多了。于是,两口子一合计,索性卷铺盖搬到了元宝镇上,靠着刘满堂的关系,在镇公所附近赁了一处小院住了下来。
周家那处宅子,只好暂时空着,派了个远房亲戚偶尔去看看门,心里却还惦记着,等“剿匪”成功后再风光搬回去。
就在他们搬去镇上后不久,胡铁锤那卧病已久、郁结于心的老娘,终于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夜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老太太刚强一辈子,临了却眼睁睁看着儿子儿媳认贼作父,祸害乡邻,这口气,她是无论如何也顺不下去了,生生给气死了。
消息传来,寻常人家若是丧了高堂,自是悲痛欲绝,忙着操办后事,寄托哀思。可到了胡铁锤和苟菊花这里,却完全变了味儿。
两人回到皮家仡佬的老宅,看着老太太冰冷的尸身,脸上非但没有多少悲戚,反而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异样的兴奋——这可是个绝好的捞钱机会!
胡铁锤如今是“皇军面前的红人”,他老娘过世,这“丧事”必须办得“风光体面”!于是,一场披着丧事外衣的敛财闹剧,轰轰烈烈地开场了。
首先,丧帖发的铺天盖地。不只是皮家仡佬和元宝镇,连周围十里八乡,凡是有点头脸,或者被他们认为有点家底的人家,都收到了丧帖。这帖子与其说是通知,不如说是勒索信——明确要求必须上礼,而且礼金少了还不行!
苟菊花更是充分发挥了她撒泼打滚、尖酸刻薄的本事。她亲自坐镇灵堂(其实就是在老宅搭了个简陋的棚子),来吊唁的人,第一件事不是给老太太上香,而是先到她面前上一个“礼”。
“哎呦,张老抠,你就拿这点钱来糊弄鬼呢?你家去年卖粮挣了多少当我不知道?再加点!”苟菊花捏着薄薄的礼金,尖着嗓子骂道。
“李寡妇,你别跟俺哭穷!你儿子在镇上当学徒没工钱?这点钱够干啥?老太太在底下能安生?”她对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寡妇,毫不留情。
这女人一身刺眼的孝服,搬个马扎坐在灵堂前,活像一尊拦路的恶煞。她那双三角眼毒得很,专门盯着来人手里的赙仪厚度。
若有人递上的礼金轻薄了些,或者试图说几句“手头紧”的软话,苟菊花的脸色立马就垮了下来,声音压低,却带着更阴毒的威胁:
“怎么?现在是觉得皇军立的规矩不顶用了,还是觉得我们家满堂那侦缉队的枪子是吃素的?告你个对皇军不敬,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她这边唱白脸,胡铁锤就阴恻恻地在一旁补刀。他通常不轻易开口,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直到对方头皮发麻,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怎么?我胡铁锤在这元宝镇混了半辈子,这张老脸,就这么不值钱?”
他这话声音不大,分量却极重。谁都知道,他这话背后连着的是侦缉队的黑牢和皮鞭。夫妻俩一个撒泼逼捐,一个阴沉威胁,配合得天衣无缝,直把来客逼得面无人色,只能咬牙回家再凑钱,直到把那“礼金”加到让苟菊花掂量着露出笑模样为止。
这一番表演下来,他们榨干的是百姓的血汗,践踏的是人伦亲情,豢养的是自己日益膨胀的贪欲。元宝镇的空气里,都仿佛弥漫着从胡家灵堂散出的、带着铜臭和血腥的腐味。
就连原本一些念着乡亲情分,想来送老太太最后一程的村民,看到这架势,也心寒了,放下礼金,匆匆磕个头就走了,心里堵得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更过分的是,他们连镇上的商户和那些被迫给鬼子做事的伪职人员也不放过。刘二贵自然送了份厚礼,侦缉队的刘满堂、“钱是理”等人更是“孝敬”了不少。那些小商小贩,则被变相强制“随份子”,金额远超寻常。
一场丧事下来,胡铁锤和苟菊花赚得盆满钵满,收的礼金装了半枕匣,粮食、布匹也勒索了不少。老太太的棺材倒是用得普普通通,下葬仪式也草草了事。这两口子的心思,全在数钱和算计谁家送的礼够不够份上了。
经过这番操作,胡铁锤和苟菊花的恶名,算是彻底臭遍了元宝镇及周边乡村。以前人们还只是厌恶他们当汉奸,现在,更是鄙夷他们连自己老娘的丧事都能拿来敛财,简直是毫无人性,猪狗不如!他们的名声,就像夏日里暴露在阳光下的粪坑,经过一番“发酵”,臭气熏天,令人作呕,真正达到了“臭名远扬”的地步。
然而,这对利令智昏的男女,还沉浸在发横财的喜悦中,全然不知,他们积攒的每一分不义之财,都在为自己累积罪孽;他们收获的每一句咒骂,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审判增添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