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总是这般繁华与热闹。
日气天明花漫路,街餐人闲袅袅烟。
每次出门,夜无寒都觉得自己像第一次来长安那般觉得新奇。
长安的市集怎么逛也逛不腻,街边的早餐怎么闻也闻不厌。
“娘亲~我要吃这个!”
一对母女路过了夜无寒,小女孩馋嘴地指着那架上的糖人儿,又是跺脚啊,又是眼里冒着星子。
那母亲也慈爱地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笑着答应她:“好,就给妞妞买一个。”
“太好了!谢谢娘亲!”
那小女孩又蹦又跳地,好似一个快活的精灵。
夜无寒有些呆滞地欣赏着这一幕,那双总是充满着幽寒的冷眸中也不禁有了温度。
但很快他又别过头去,不再看,也不再听。
这份安乐不属于他。
认清了自己的地位,夜无寒便继续往柳家去。
他不愿打车,沿途的风景很值得细细品味,尤其是对夜无寒这种对美很敏感的人来说。
……
柳家。
如今的柳家已经大变了样。
由于柳家已经没了主子,便是被那些柳家的外戚争抢了起来。
好在有秦雪月的参与,在官府和她共同的协调下,也算是把这家产给人尽数分了去,也都不再闹腾。
这内部的事解决后,秦雪月才对柳家各戚提出了给柳期元和福灵办丧事的打算。
那些外戚得了好处,自然是个个答应得痛快。
不过这办丧的钱,自然是由秦雪月来出。
秦雪月于是便花着从夜家那儿借的钱,风风光光地办下了葬礼,让人将他们的尸体埋在了一起。
之后便是各个亲戚按着规矩来了,该拜的拜,该守的守。
只是那些拜的人,拜得再多也没有秦雪月多;那些守的人,守得再久也没有秦雪月久。
完事了也就一个个地拿着柳家的遗产享福去了。
如今这偌大的奠堂内,无论白昼还是黑夜,都只有一人在守着了。
夜无寒来到柳家门口,便是觉得奇怪,这里面未免太过安静,这不像是办丧的样,虽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也不至于这般冷清。
他心有疑惑地推门走进了柳家。
庭院很乱,那些请客的饭桌随意地倒在地上,地上的食物残渣也没人清理,时间这么久了,但也有些发臭。
这不像是办过丧的,倒像是闹过事的。
夜无寒万般肯定。
四周看了看,并没有看到秦雪月的身影,不过夜无寒是了解她的,她一定没走,除了去吃饭。
于是便往那丧堂走去。
来至堂门前,门口的白布和灵幡在微风下轻摇。
夜无寒缓缓推开了门,往里看去。
只见那堂中平静地躺着的两口棺材前跪坐着穿着一身白丧服的女人。
女人那本是精致的脸上由于太久没涂胭脂粉黛,不再那般红润丽人。
略显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这样虔诚地跪着,连身后有人靠近也没有注意到。
夜无寒看见她如此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一个人,三个月,煎熬无人能说,我应当早些来看看。
夜无寒深知如果一个人独处久了会发生什么,那样便不再会是人。
“雪月。”夜无寒轻声开口唤了一声。
秦雪月愣愣地转过头,抬起看了看,那原是夜卫国,真是夜卫国!
可或许是被这儿的阴压所影响,秦雪月再想惊喜也不能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回正成刚才的姿态。
夜无寒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索性也跪在了她的旁边,问道:“你最近消瘦了很多,有正常吃过饭吗?”
秦雪月略微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嘶哑,道:“一般一天晌午吃一顿。”
“我去给你倒杯水。”夜无寒站起身,往外走去。
秦雪月不由得回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虽说知道只是去倒水,还会回来,可她怎么觉得,心中还是惶恐他的离去。
夜无寒很快回来了,他手中拿着一个木制的水杯,里面盛满了水。
他把水递给跪在地上的秦雪月,道:“喝点吧,刚在井里打的,别喝太快。”
“嗯。”秦雪月在这里跪了很久,也确实觉得很口渴。
她接过水杯,先是喝了一小口,随后又不断地喝了起来。
夜无寒见此微微皱眉,夺过水杯,一些水荡出了杯中,打湿了他的衣袖。
“别喝太急,你看起来很久没喝水了,这样喝伤身。”夜无寒提醒道。
秦雪月有些不舍地舔了舔嘴唇残余的水,也是发觉了自己喝法的不妥,低头道:“抱歉。”
“你没有必要道歉。”夜无寒将水杯放在一旁的木板上,担忧道,“只是你现在的状况,很危险。”
秦雪月当然清楚他在说什么,不过却是无所谓地笑道:“其实也差不多要习惯了。”
夜无寒轻叹一声,重新坐回了她身边。
他很明显地能闻到一股汗臭味,但也并未嫌弃。
只是秦雪月自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尴尬地往外移了移身子。
夜无寒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不过也并没有出言阻拦,只是问道:“三个月了,还不够?”
秦雪月无奈地摇着头,苦笑道:“不够,远远不够,饶是三年,也不够。”
夜无寒很明白她已经深陷了名为“情谊”的怪圈,而且对她这种感性之人来说,想要靠自己爬出来,恐怕要很久很久。
许是内心善心作怪,又许是早已把她当作了朋友,或者说妹妹对待,夜无寒想要帮她逃离出来,她被自己的思想所深深锁住了。
“雪月,你对于生死,是如何看待的呢?”夜无寒问道。
“生死?”秦雪月想了想道,“我想应该是一个人可以动,可以品,可以想,这就是‘生’吧,死的话,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她又不禁有些感伤:“夜公子,你知道吗?之前那些来祭拜的,大多是吃饱了就走的,还有一些是收钱了就走的,你说明明是祭奠死人,他们为什么要要笑呢?这样看来,死人确实不如活着。”
“因为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夜无寒道。
“嗯。”秦雪月肯定着点头。
“雪月,知道吗?你其实是站在活人的角度来看了。”夜无寒道。
闻此言,秦雪月若有所思。
“你想,活人因为死人的死而情绪一直低落,一辈子都活在那份痛苦之中,活人跟死人有什么区别?我们都是人,活着的人,我们活着的首要目的就是为了活着,这是我们对于‘生’的尊重,随后才是对食欲,贪欲,性欲的追求。”
“我们活人有活人的活法死人有死人的死法,活着就好好地在活着的世界生活,死了,就好好地在死着的世界生活,这两者能有什区别?”
“活人去担忧死人的生活,正如死人担忧活人的生活一样,毫无作用,谁也体会不到对方的情感,无法产生共鸣,这就是所谓的生死两隔,互不相扰。”
秦雪月是聪明人,她听得懂夜无寒的意思,可是,越聪明的人,就越是固执。
她保持着沉默,低垂着头,内心在做着十分激烈的思想斗争。
这一过程中夜无寒并没有再继续开口说话,而是静静地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这份安静中,夜无寒却从未停止过思考。
他得承认自己才是最没有道德的那个人,明明是在安慰秦雪月,明明是在如此庄重的地方,可他就是无法停止去想事情,去做计划。
“夜公子。”秦雪月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份静谧,她的脸上带着释怀的微笑,“谢谢你,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我虽不知你悟了些什么,但只要是想通了,那就好。”夜无寒也示以微笑。
“夜公子……”秦雪月伸过手想要去拉起夜无寒的手,可却在突然停在了半空,往回收。
“嗯?怎么了?”夜无寒道。
秦雪月抿了抿嘴,眼神有些躲闪,问道:“你今天忙吗?可不可以陪我出去散散心?”
“不忙。”夜无寒立马回道。
“那待我先回去沐浴一下,换件衣服。”秦雪月又转头看了看面前的两口棺材,“也是不该自私了,可能要花些时间,请人将他们入土。”
“这种事不用你再烦心了,我会派人来处理好这边的一切的。”夜无寒的声音让人信服。
秦雪月感激道:“多谢夜公子。”
二人一同出了门,秦雪月如释重负,她也走出了自己的心结。
叫了辆车,二人秦府去。
……
秦府。
二人一进秦府,秦威就带着一个家丁忙来迎接。
“哈哈哈,小夜怎的忽然就来了?也不打声招呼?我好准备上好的午膳啊!”秦威笑脸盈盈道。
他身旁的家丁却神情有些紧张,喉结颤动,用力咽了咽口水,像是看见了什么魔鬼似的。
夜无寒一眼便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奇怪的家丁的身上,觉得有些熟悉,问道:“这位小生是谁?看着好生面熟?”
秦威有些疑惑地看身旁的家丁,看着他那满脸的不自在,半天也不回一句话,推了推他的腰,道:“你干嘛呢?人夜公子问你话呢?”
“不,不是,啊对,我,我叫卢康,夜公子你好。”只听他吞吞吐吐道。
“哎!没出息的东西!怎的没见过夜公子?真是失礼!快给我去干活儿吧!”秦威不悦着骂道。
“是,是!”卢康赶忙着答应,随后逃一般地离开了这儿。
秦威不成器地叹了口气,又微笑着对夜卫国道歉道:“小夜,还真是够抱歉的啊,家里人没教好,如今倒是失了礼。”
夜无寒大度道:“无碍,我待会还要带雪月出去散散步,回来让她打整一下罢了。”
“散步?”秦威听得欢喜,“那敢情好啊!散步好!两口子散步更好!”
秦雪月闻言不禁羞怯着将头埋下。
秦威看着她这一身乱七八糟的模样,又有些微怒,不过并没有过于发作,吩咐道:“女儿,你身上这副打扮实在是不好看,爹派人给你准备一套亮丽的衣服,你去洗洗澡,你换好了再陪小夜一同去吧。”
“好,那夜公子,我先失陪了。”秦雪月抿着唇从秦威身边绕过去了。
待她走后,秦威便是欢迎着夜卫国入室。
夜无寒欣然接受了,随同他进了秦府大堂。
秦威让人给他上了杯茶,又是邀请他坐下,笑问道:“小夜,听说你在西市那边开了几家珠宝坊?”
“确有此事,伯父。”夜无寒回道。
“哦——对了!”秦威摸了摸胡子道,“我这边正好有几个很不错的供应商,产业遍布国际,品质也都很不错,你看要不要我帮你联系联系他们?”
夜无寒闻言眼中满是惊喜,说着就要跪下:“伯父!这等恩情实在太大!”
“欸欸欸!这是做什么?”秦威忙搀扶住他,“我们都是一家人,互相帮助本就是应该的!你也别心有所愧,只要日后好好待我的女儿就好!”
夜无寒点头答应,语气满是真诚道:“伯父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二人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小夜,你们婚礼的日子定好了吗?”秦威突然问道。
“这……”夜无寒有些犹豫,“还没。”
秦威用手指挠了挠额角,叹气道:“哎——也该定下了,雪月也不小了,我不能总是让她待在家中厚养吧,这让外人听了,觉得我秦家大小姐嫁不出去,莫不是要叫人笑话?”
夜无寒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想了想道:“那,伯父,你看就定在明年四月如何?我再挑个吉日。”
秦威闻言瞬间转悲为喜,兴奋地起身:“好!好!就明年四月!早点结婚的好!”
夜无寒淡淡一笑。
秦威又道:“那规模一定得大,毕竟是我秦家大小姐出嫁!达官显贵的也都邀请来撑场子!小夜,我邀请我所知道的人,你也邀请你所知道的贵人,听说你与秦王还交往得熟悉,那要是能邀请来的话……再好不过了!”
夜无寒闻言轻轻一笑:“一定。”
婚礼的事,也就这样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