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庄龄昌成亲的第一年,的确如母亲所说的那样事事如意,丈夫对她事事有回应,虽然不居住在京城,日子也不如在太傅府过得恣意,但至少她的要求都能满足。
第一年过年,李晚很开心。
这是她嫁做人妇的第一年,本以为一切都刚刚开始,日子会越来越好,但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梦中的美好背道而驰。
成亲第二年,在春夏秋冬里,李晚渐渐发觉了丈夫那些细碎的小毛病,但最让她接受不了的,是丈夫庄龄昌将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课本丢下了。
全家的人都等着李晚每日给银子,二老李晚不好多嘴,但庄龄昌,还有他底下的弟弟妹妹们,也全由她出钱。
太傅府给的陪嫁的确很多,但面对庄家的无底洞,入不敷出让李晚心力憔悴。
她隐隐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但还好她还有足够的体己钱,还好在庄家的生活过得还是不错,她想要的,依旧会端到她跟前来。
在这一年的末尾,李晚发觉自己有了,那是一种很新奇的感觉,仿佛天地间所有的阳光都环抱住她,星与月在黑夜里陪伴在她的身边,让她不觉得寂寞和孤独。
丈夫庄龄昌已经有十日没有回家,她的枕边没有了让她曾经无比安心的味道,伸手摸过去,只留下空荡荡的冷清。
夜晚的漫长有另一个人在陪伴着李晚,李晚白日打理庄家家务,晚上挂念丈夫庄龄昌。
在最开始李晚也怀疑过庄龄昌是否养了外室,但派人跟踪,结果都是并没有什么异常,庄龄昌的一切都很正常,唯一的不正常,或许就是他夜里不回家。
且每次回来都要先去给他祖父请安,一请又是大半个白天过去。
李晚不知是她疑心太重还是庄龄昌做的的确有问题,她离京城尚远,连个好友,亲人说说话,出出主意都没有。
李晚越来越觉得庄龄昌与自己哥哥从前所说的不一样。
二哥哥李晟说庄龄昌读书用功,将来是个能出人头地的好苗子,可李晚嫁进来才知,庄龄昌读书并不好,平日也不刻苦,李晚是见过男子用功读书的模样的,像她三哥哥李昱那样,起早贪黑,冬日手指上生着冻疮也要提笔写字,夏日里腿上生痱子也端坐在书案前。
她也见过男子不用功读书的模样像她的二哥哥李晟,字认得,但腹中全无点墨,见解粗俗直白,文章似一团线毫无章程。
关于大哥哥,李晚的记忆已经有些不清楚了,只记得他生得高,因为是父亲与母亲的第一个孩子,对他给予重望,而他也没有辜负期待,只是在官场上并不得意…
李晚不知为何突然会想这么多,只觉得心中对太傅府的思念情绪达到了一个高峰。
是了,二哥介绍的人,想必与他是相见恨晚的,能跟李晟玩得到一块儿去的人,不是奸佞会拍马屁的小人,就是念不进去书胸无大志的白丁。
她又怎么傻傻地信了。
那庄龄昌长得一表人才?
京城不缺这样一表人才的人。
况且庄龄昌也没有那么英俊。
李晚坐起来,在浓黑的夜色下慢慢抱膝。
她的头轻轻地靠在膝盖上,眼泪从一只眼睛滑到另一只眼睛。
二哥为什么要这样说。
还有母亲,又看重了庄龄昌哪里。
怪来怪去,最终还是绕回自己身上,李晚怪自己,怪自己信任母亲与二哥,怪自己愚笨,竟然不多问两句,怪自己懦弱,在庄家的委屈一字不提,怪自己的爱面子,不愿意提出和离让旁人看笑话。
所以一拖再拖,直到她现在怀上了。
这该怎么办才好?
在太傅府中说一不二的娇蛮大小姐缩在这充斥着霉味的木床上发愣。
这个问题李晚一直想了九个多月。
直到庄娴儿的出生,皱巴巴的通红小脸上都是泪水,她的眼睛像是蒙着雾,又像宝石一般晶莹,让李晚看了又看,脸上尽是慈爱的笑。
李晚知道,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没有答案了。
所有的苦与委屈,在女儿小小的手抓住她大拇指的那一刹那,都化作了一汪暖暖的春水,似乎是要将她包裹着,让她永远沉迷在其中。
庄娴儿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了:她很少见到父亲。庄龄昌总是很忙,可每当她问父亲在忙什么时,母亲总是冷哼一声说不出什么话来。
庄娴儿很好奇,直到有一天她偷偷跟着父亲出去,瞧见他的小厮绑了许多人,那些人呜咽着尖叫着反抗着,可都无济于事,她连忙往回跑,可慌乱之际,丢了一只鞋。
等到那只鞋出现在李晚的面前时,随之而来的是庄龄昌的掌风。
他打了她一巴掌!
李晚被打得往后倒,后腰撞在桌角,尖锐的疼痛让她直接冒出了冷汗。
这是庄龄昌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露出如此丑陋的嘴脸。
他的暴怒反而让李晚冷静下来。
眼泪模糊她的眼睛,恍然间又见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从她的背后伸过手来拿起她描眉用的眉笔,笑着道:
“月纤张敞画,荷妖韩寿香。”
李晚透过铜镜看着庄龄昌学那张敝画眉,娇羞地嗬嗬笑,脸颊浮现出两团飞红,她抬眼瞧着庄龄昌,一歪头,躲了过去,庄龄昌好笑道:“你敢躲我?躲我作甚?”
“你敢躲我!”
李晚恍惚了一下,眼泪滑落的瞬间,在她眼前的,是凶神恶煞的丈夫。
他还是她的丈夫吗?
此情此景,倒像是披着她丈夫皮囊的恶鬼。
脸颊上的火辣打散了那年那日画眉时的慵懒惬意的时光。
所有的美好,关于庄龄昌的期待,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而她的女儿,正在角落不知所以地哇哇大哭。
李晚就是在这一天后,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要和离!
且一定要抓住庄龄昌的把柄,痛痛快快地和离!
于是在后来的每一年她都回京城过年,只有太傅府压着,庄龄昌才露出他那副假惺惺的温柔顺从的面孔,看着就让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