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散尽时草原蒸腾起细碎水汽,小稷的祝婚歌混着冰棱草融水的滴答声,在阴山脚下漫成蜿蜒的溪流。
温南枝忽然拽了拽陆澈的衣袖,狼齿项链在锁骨间晃出冷光:“其实去年在扬州,喜娘把红绸往咱们肩上系时,你手一直抖。”
陆澈正替她摘去发间的粟米穗,闻言指尖一顿,耳尖又泛起薄红:“那是……护粮剑握久了,气血不畅。”
“哦?”温南枝歪头看他,金纹图腾在腕间若隐若现。
此刻没有光纹共振,只有晒暖的皮肤下浅浅的淡金线条,“那为何拜堂时,你把‘夫妻对拜’说成了‘护粮队列阵’?”
他转身去解马鞍上的水囊,喉结在阳光下滚了滚:“司仪声气太像军营传令官。”
水囊塞子“啵”地一声打开,清冽的奶酒香气漫出来,他忽然递到她唇边,“尝尝?小稷说这是用初雪酿的。”
温南枝含住木塞喝了两口,奶酒混着粟米的甜,顺着喉咙暖到心口。
她看着陆澈蹲下身替她系紧靴带,护粮剑鞘磕在草地上发出清响,忽然想起那次婚礼前夜,他在新房外站了整夜,直到天亮时递来一碗温好的粟米粥,说“怕你认生”。
“其实那次拜堂,”她忽然蹲下来,与他平视,“我偷偷在红盖头下笑了。你知道为何吗?”
陆澈替她理好靴带的手停在脚踝,抬头看她时,瞳孔里映着她身后整片发亮的粟米田。
不知何时,小稷们竟在光之粮仓旁种了片试验田,青绿的秧苗正沾着晨露疯长。“为何?”
“因为你把‘执子之手’说成了‘护粮有责’,”温南枝伸手替他拂去肩甲上的草屑,“可喜娘喊‘礼成’时,你握我的手,比握兵符还紧。”
陆澈忽然笑起来,胸腔震动的声音混着远处小稷们的打闹。
他站起身时顺手将她揽进怀里,护粮剑鞘与她腰间的鲛人银链撞出“叮”的一声,像极了去年喜宴上,她偷偷藏在袖中的粟米饼掉在地上的声响。
“还记得扬州府尹送的贺礼吗?”他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闷闷的,“那对粟米纹烛台,被你放在床头,说晚上看书时……”
“说晚上看书时,烛泪落下来像撒了一地碎粟米。”
温南枝接过话头,指尖在他甲胄的粟米纹上轻轻划着,“结果你每晚都借口查岗,把烛台挪得离我书案更近,差点烧了我的书。”
“那书里净是些用鲛人血换药的笨法子。”
陆澈忽然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那里的旧疤已淡成浅粉,形状像极了饱满的粟米粒,“阿粟,你答应我,往后再逼虫卵,用我的血。”
温南枝想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草原的风掀起她的发梢,掠过他掌心的粟米纹,两人交握的手心里,仿佛又泛起当年那枚透明粟米的微光——只是此刻没有光茧,只有晒得发烫的皮肤相贴。
“你的血是护粮剑的血,”她低头看着他腕间的月牙形疤痕,“哪有鲛人血好用。”
“可你疼的时候,”陆澈的声音忽然哑下去,“我这里……”他拉过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像被星陨粟米碾过。”
远处传来小稷的吆喝:“阿粟姐姐!陆将军!粟米粥熬好啦!”
温南枝趁机抽出手,却被陆澈拽着往篝火走。
铜锅里的粟米粥正咕嘟冒泡,浮着几块融化的冰棱草,小稷们围在锅边,每人手里都捏着块新烤的粟米饼。
“尝尝我烤的!”小稷献宝似的把饼塞给温南枝,饼上还歪歪扭扭印着狼爪印,“草原人谢亲,要送烤得最焦的饼!”
陆澈替她吹了吹饼上的热气,指尖蹭过焦痕:“像不像扬州那家老字号的火烧?”
温南枝咬了口饼,焦香混着粟米的甜,忽然想起去年在扬州,他带她去吃宵夜,把自己碗里的糖霜粟米糕全推给她,说“我不爱甜”,却在她转身时,偷偷舔了舔指尖的糖渍。
“陆澈,”她忽然把饼递到他嘴边,“其实那年在皇陵,我给你的粟米粥里,除了鲛人糖霜,还偷偷加了……”
“加了碎粟米饼。”陆澈咬下她喂来的饼,眼中笑意深了些,“你以为我不知?饼屑粘在你嘴角,像只偷米的小雀。”
小稷们听不懂两人的私语,只顾着往他们手里塞奶酒和烤饼。
温南枝看着陆澈被奶酒沾湿的唇角,忽然伸手替他擦了擦,却被他反握住手指,轻轻含住指尖——那里曾有替少年逼出虫卵时,咬破舌尖留下的淡疤。
“阿粟,”他松开她的手指,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闻,“等护粮驿站通了车,我们把扬州的粟米种子运来,在阴山种满双生粟米。”
“好啊,”温南枝看着他瞳孔里的自己,发间还沾着刚才他没摘干净的粟米穗,“那我们的新房,要开扇朝东的窗,这样早晨起来,就能看见粟米田上的晨雾,像极了……”
“像极了我们初见时,你站在粟米田里的晨雾。”陆澈替她说完,忽然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还是半块船形的粟米糕,只是这次没有紫斑,饼面上用糖霜描着小小的双生纹。
“路上遇着扬州来的商队,”他把糕塞进她手里,耳尖红得快要滴血,“说你爱吃这家的……”
温南枝捏着那块还带着体温的粟米糕,忽然想起所有关于粟米的记忆:
民望阁顶的约定,皇陵地宫的甜粥,草原上的花束,还有此刻他掌心的温度。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带着粟米焦香的吻,轻声说:
“陆澈,其实最甜的粟米糕,是你每次偷偷藏在我行囊里的那半块。”
风忽然大了些,卷起篝火的火星,掠过两人交握的手。
远处的粟米试验田里,青绿的秧苗在阳光下轻轻摇晃,像无数双生纹在土地里静静生长。
小稷们的祝婚歌不知何时换成了中原调子,混着蒙语的尾音,在阴山脚下飘成一首关于粟米与爱的长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