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似是没料到她会插嘴,顿时变了脸色,“我在同我儿子说话。”
这就是闻蝉最看不惯的,有用时“我儿子”,没用了“白眼狼”,她何曾真正作为母亲,关怀爱护过谢云章半分呢?
身侧谢云章的手翻上来,握了握她,才说了进屋后的第一句话:“夫妻本就一体,杳杳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国公夫人苍白面色变得黑沉,“那照你这么说,我的意思,也就是你父亲的意思。”
“未必,”闻蝉直直打断,“册立世子这么大的事,母亲未必能替父亲做主。”
国公夫人似得了什么怪病,一见闻蝉得势就要发疯的病。
看得出来她原先是打算走怀柔路线的,可区区两个来回,她便又压抑不住本性。
“那你是什么意思?身为庶出偏房,还妄想着和嫡子争夺爵位吗?”
闻蝉勾了勾唇,却无半分笑意,“母亲是不是忘了,当初三郎想分宅别居,您也是不肯放人的。”
“您要三郎为这个家,为您,为您金贵的嫡子鞠躬尽瘁,却还是一口一个庶出,一口一声不配。”
“母亲真拿三郎当儿子吗?就是养个客卿,也得以礼相待,重金相酬不是?”
这些话闻蝉早就想说了。
碍着尊卑有别、长幼有序,一直都埋在心里。
可今时今日,国公夫人连最后一点道理情分都不讲了,闻蝉也不觉得还有什么体面必须要维系。
果然,被戳中短处的妇人,面上显露出一种堪称狰狞的神色。
“你知道什么!”她忽然拔高声量,几乎再度陷入歇斯底里,“我的大郎断了腿,这一生都没法得重用,我的五郎明明天赋异禀,却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而你呢,你的丈夫呢?我细心栽培他,他如今平步青云,可曾想过他的兄弟往后要如何度日?”
她忽而伸出手,拉住了谢云章另一条手臂,“三郎,你要为你五弟的往后考虑啊,他如今,如今只剩这个世子之位了。”
“你连你弟弟仅剩的东西都要抢走吗?”
闻蝉听了这番话,实在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笑完,又难免替谢云章心寒。
她抻长手臂,亲自替谢云章将这甩不掉的触角一般,“母亲的手”,拨了下来。
“母亲,五弟的东西,三郎抢不走;反过来,本该给三郎的东西,旁人亦抢不走。”
她率先站起身,拍了拍谢云章肩头,“我们走吧。”
“站住!”
在谢云章起身的那一刻,国公夫人又高喝一声,几乎是带着殊死一搏的决心似的。
“三郎,你今日若不答应母亲,往后,你也不必唤我母亲了。”
谢云章脚步回转,缓缓地,转过身重新面对榻间妇人。
想起自己这些年,除了婚事,什么都在顺着她。
因为受的圣人教诲,孝悌之道,要求自己这样做。
可这一次,他不想再继续逆来顺受,不想自己往后数十年还是如此,不想身后的妻子亦跟着自己吃力不讨好。
“您知道,您细心栽培我的前十年,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谢云章忽然问。
国公夫人急躁得浑身气血上涌,此刻也摸不着头脑。
直到又听他说:“我只想您能满意些,准我多见一面我的生母。”
话落,谢云章再不逗留,拉着身侧闻蝉转身就走。
独留国公夫人瘫坐在榻上。
没多久,怔怔重复:“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想起两人离开时面上的神色,就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般,半分不见对她这母亲的尊敬。
果然,果然,这庶子装得光风霁月,实则和那狐狸精一样,离经叛道!
“夫人……”
秦嬷嬷见她脸色不好,进来小心翼翼的。
国公夫人靠回床头,问:“什么事?”
秦嬷嬷道:“五爷来了,想见您。”
一说到自己的小儿子,国公夫人还是心痛,本该一飞冲天,狠狠压那庶子一头,如今,如今却……
“叫铭仰进来吧。”
不一会儿,颀长温润的少年立在床前唤了声:“母亲。”
国公夫人听见这一声,仿佛得了莫大的安慰,让她能重新拾起力气,为这儿子的前程奔波。
“你坐,坐到母亲床边来。”
谢铭仰应声上前,还不待他开口,搭在床沿的手就被拉了过去。
国公夫人语重心长道:“你放心,你和你大哥不同,母亲已为你筹划好了。”
“到时候,不管是和你父亲闹,还是和你三哥争,这世子之位必须是你的。”
“母亲再为你相看一门好婚事,让你的岳丈多多帮衬你,你这辈子,还是能顺风顺水的……”
若换作平日的谢铭仰,他当即便要反驳了。
可想到母亲是担忧自己的前程,才会卧床不起,他难得生出了几分愧疚。
可再愧疚,谢铭仰也清楚,自己的前路要自己去走,不能任由母亲替自己安顿。
他先问:“三嫂来过了吗?”
谢铭仰并不知两人前脚刚走,只是刚好错开没遇上。
国公夫人此刻不想听到谢云章和闻蝉当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面上堆出的慈爱当即落下两分。
“提那人做什么。”
谢铭仰继续道:“三嫂可曾对您说了棠茵的事?”
国公夫人更不解,“又关棠茵那丫头什么事?”
谢铭仰就知道了,母亲还是蒙在鼓里。
他言简意赅道:“棠茵不是父亲的孩子,她是潘姨娘与旧情人生的。”
骤然听到这么大的事,国公夫人还是瞪大了眼睛。
“你听谁说的?”
谢铭仰不想费工夫让她怀疑,又道:“此事祖母很早便知晓,潘姨娘并非病故在庄子上,而是被祖母悄悄处置了。”
太过突如其来,国公夫人沉默着,似是在回想。
便听谢铭仰又道:“母亲,我与棠茵并非血脉至亲。”
她下意识反问:“那又如何?”
“母亲,我不要旁的婚事,不要岳丈帮衬,我要娶棠茵为妻。”
在这些事上,谢铭仰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最我行我素的谢铭仰。
不给人反驳的机会,紧接着又道:“世子之位我也不要,我已想好了,对外和家中断绝亲缘,然后南下经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