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这个词汇在卡尔蒂安意味着一种危险——在某一个时间段之中,卡尔蒂安会进行一种自我的清理,一种自我本身的清洁,这就是隔日,在这个期间,请不要到达‘外面’,这个时候的外面是危险的。
隔日是这座城市自我清理的过程。
再重复一次吧,卡尔蒂安是一个被天使注视的城市,那位存在于天堂之中的存在,用自己温和的目光看着这座城市之中的每一个人,但祂们的目光对于人而言太过于炽热,太过于……难以承受,因此,卡尔蒂安通过大量相同并且无机质的建筑物覆盖出了一层认知阻碍,这一层认知阻碍也就成为了卡尔蒂安最为重要的保护。
这座城市是灰色的。
朴素的灰色,加上同样排列下去的建筑物,一眼望过去没有任何区别,同样的建筑物,同样的建筑物,依旧是同样的建筑物,从最开始……不,并没有‘最开始’这个词汇,不论看向什么地方,这些建筑物本身都是无限延伸的,仿佛卡尔蒂安是一个无限大的城市,一个没有尽头的城市。
‘循环’。
构成这样的景色,得益于卡尔蒂安的循环技术,在这里,城市本身并没有头与尾的概念,因为每一个建筑物都是一模一样的,所以,不论让哪两个部分连接在一起,都不会有任何的区别,当然,若是到达了室内,那应该会有一些区别,可室内和室外并不在同样的视点之中,因此,外界的景色是一致的,但是内在的景色各不相同。
现在是隔日的时间。
隔日的时候就不要到外面了,现在不安全,现在的卡尔蒂安的室外并不安全,不要到外面了,停留在室内就好了,不要到达室外。
其实这句话说不说都没有什么区别,毕竟,室内和室外本就不是联通的,仅有的算得上是联通的部分,也只是负责空气流通的那些管道,很显然,从室内是没有办法从管道之中看到室外的,这些管道本身都是曲折的,这些曲折的拐角让人们无法从室内看向室外。
但是。
但是现在出现了一些偏差。
——拉芙兰,卡尔蒂安。
“往后退!”
男性嘶吼着,他几乎要带着罗特列克一同向后——他看见了,他刚刚看见了,在那走廊的尽头是什么,是‘室外’,大厅本身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了属于卡尔蒂安之外暗淡的灰色,那些灰色和室内的灰色是不同的,室外的灰色,是‘死亡’的灰色。
“回头……我知道!”
罗特列克自然听见了那男性所说的话,回头,走廊尽头的大厅消失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他在不久之前还经过了那里,他当时推着那一个异端的躯壳从自己所负责的那个区域到达这里,他在不久之前还经过了那里,那么,为什么大厅不见了?
什么叫做大厅不见了?
什么叫做大厅不见了?
他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多少年,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子的事情,固然,异端出现在卡尔蒂安这件事本来就足以称得上是罕见,而所谓的区域的某一部分消失了,这更是闻所未闻,不可能,这是在罗特列克脑海之中第一时间想到的内容,这不可能,区域是认知阻碍的一部分,它不可能消失。
罗特列克并非不能够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他只是无法承受这带来的后果——如果说,如果说整个区域的某一部分消失了,那就意味着整个区域已经暴露在了‘外面’,缺失的一部分将会破坏掉那构筑完成的认知阻碍。
这个区域将会暴露在‘隔日’之中。
“该死的……”
罗特列克重新朝着那水缸所在的房间奔去,他对于这个区域实在是不太了解,应该跑去哪里?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为什么会发生这样子的事情?大脑没有任何的思绪……现在没有办法逃到另外的区域了,即便不考虑那些阻拦的问题,通往联通的道路——那一个大厅,此时也无法到达。
他们被困在这里了。
又是一道波动的风,那尖锐的风,在墙壁上再一次溅起尘土,那沟壑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蔓延,穿过墙壁,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蔓延。
叮。
整齐划一的舞步响起,这些声音在空中弥漫出一种波动,而那沟壑也在这波动的干涉下出现了一点偏差,它的轨迹出现了一点偏差,沟壑在笔直行进的路程中被扭转了方向,最终,坠落在了地上。
又是一道碰撞的声响。
——你有丰盛的怜悯和坚定的爱,我怀着谦卑的心来到你面前。我承认我的过犯,那些显而易见的过犯和那些隐藏在我意识阴影中的过犯。就像一粒种子在不知不觉中蕴藏着长成参天大树的潜能一样,我也在不知不觉中蕴藏着罪孽。
还好……还好,这些沟壑是‘物理’上的变化,那是某一种变得锐利的风,只需要集中在某一个节点,就能够强行扭转它的轨迹,很好……就是这样,罗特列克深吸一口气,只要有办法避免这些东西,那么……那个躯壳挥动指挥棒就不是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情。
“她怎么办?”罗特列克大声喊道,“她现在在哪里……”
“不用担心。”男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卡顿,奔跑,是那些奔跑让他的呼吸不太顺畅,“她的恩泽让她躲起来很简单……我们只需要管好自己就好。”
“那你呢?”
“我……我的恩泽只是帮助我在短时间内思考更多的东西,在现在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
叮。
又是一道沟壑。
——求你帮助我发掘这些隐藏的错误,让我在你神圣的仁慈面前坦然面对。就像风揭示麦田中隐藏的道路一样,愿你的圣灵揭示我不为人知的罪。在你无尽的恩典中,宽恕我,洁净我,更新我的心灵。
思考,当然了,提高思考的能力自然也属于恩泽的一部分,事实上,得到这种恩泽的人才是大多数——绝大多数,这也是为什么觐见天使的道路走的人很少,在大多数人知晓自己的恩泽是什么的时候,他们也就放弃了继续探寻的勇气。
如果说——
如果说这里一定存在着什么东西,存在着一个可以让他们得到‘胜利’这一个结果的东西,那么,会是什么?物理的方式无法破坏掉古诺的躯壳,他的恩泽也只能够被动地去改变那些看不见的风。
破局的方法并不在他的身上。
——我宣布我的悔恨,因为我的目光背离了你神圣的话语,让我的脚步偏离了你神圣的道路。就像一艘没有罗盘的漂泊之船,我承认没有您智慧的指引,我是多么迷失。
“你已经知道我们的结果了?”
罗特列克问。
那个男性的动作很奇怪,他明明是在逃跑,但脚步从头到尾都是如此慌乱,他身体的本能并没有催促着他用最佳的姿态去争取活命的可能性,仿佛他已经知晓了自己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应该说,他已经知晓了自己的死亡。
“……我只是看不到任何方法。”
男性躲在承重墙后,他的额角满是汗水,罗特列克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男性吞下了一口唾沫,他的手因为畏惧而在颤抖,害怕什么?自然不会是古诺的躯壳,他害怕的是外面,是‘隔日’的一切。
“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里,隔日随时都会到来。”男性从自己的口中挤出这段话,“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区域是整个认知阻碍的空缺部分,附着在这里的认知阻碍已经没有办法产生作用了……你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
“那你也应该知道在这里被暴露出去和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男性抬起手,拉扯着自己的头发。
“现在是隔日的时间了,他们不会来救我们的,他们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过来救我们,我的价值并不值得他们这么做,我没办法……我没有办法说服我自己一切都是安全的,我……我应该祈祷,对,我应该祈祷。”男性双手合十,他闭上眼睛,“我……我所信仰的天使啊,我为忽视你的话语而忏悔,你是我黑暗中的明灯,是我迷茫中的智慧……我谦卑地请求宽恕,正如你所应许的,洗净我一切的不义。”
一位求知者的理念正在被侵蚀。
固然,求知者都是理性的代表,理性在这种时候并不是好事,在意识到自己的死亡概率极高……不,在意识到没有更多新状况的条件下自己只有死亡的时候,这个男人的反而陷入到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
“请在我的内心深处灌输一种渴望,一种对您的话语的渴望。让您的教诲像水边的树一样,滋养我的灵魂,指引我的决定。帮助我更加专注于您的话语,让我的双脚始终踏在正义的道路上。”
这位男性的声音停下了。
他抓起了一块玻璃——一块碎裂的玻璃,在刚才水缸破裂的时候,他曾经试着用这个玻璃去阻止古诺的更多行动,现在,这块玻璃给了这位男性最后选择的机会。
“……请原谅我的懦弱。”他说。
罗特列克闭上眼睛,他不太想看接下来的内容。
只是死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