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神·其四】
天使说,你要以虔诚的姿态死去。
我却以短暂的生命出现在了人间。
“现在是隔日的时间,请不要外出,是这个意思。”
男人靠在墙壁上,他的手指之中捏着一枚硬币,一枚看起来很古老的硬币,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将这个硬币找出来的,他的指节将硬币弹起,然后等待坠落。
——人会害怕死亡吗?
当然会,绝大多数人——或者说所有人,都会害怕死亡,不论在哪一个时间点,总会有害怕死亡的时候,那些所谓不畏死亡的人,也会在濒临破灭的时候感到畏惧,这些铭刻在本能之中的求生欲是不会说谎的。
这一枚硬币被铸造出来的时间是,一八七零年,这是一枚十八年前的硬币,这种硬币在这个年代已经不怎么流通了,在王朝落幕之后,为了证明拉芙兰的新时代,货币这种东西已经经历了一次更迭,旧的货币被替换掉,毕竟,旧时货币上还印着国王的头像,对于拉芙兰的人而言,这是不太容易接受的。
他们希望一切都要变化。
硬币落下,落入到他的手中,他看着手掌心,现在硬币的背面朝上,他看不见印着国王头像的那一面,可能是因为结构或者别的什么,这种硬币在抛起又落下之后,大多时候都是这一面朝上,属于数字的那一面。
就算害怕又怎么样?很多人都能够克服最后的那部分恐惧,跨越死亡带来的那种沉寂,跨过死亡,跨过那些必然面临的结果,直到意识到死亡本身是不可避免的一节,整一段生命最终都会以死亡作为结束。
他觉得死亡这件事很正常,事实上,那些无法面临死亡的事物才会可悲,那些无法触及到死亡的人,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对吧。
“我应该信仰一位天使,至少这样子我在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还能够掺杂两句祈祷。”他呢喃着,不远处的那些人还在忙碌,“外面,差不多了吧?”
需要在这里吗?
好像也不一定要在这里,只需要那些东西还在就行。
他将硬币反过来,只见在那一八七零年的硬币上,连着五根线条——五根黑色的线条,在那些线条之中,还有些许黑色的点宛若音符一般跳动,他闭着眼睛,感受着这些线条带来的震动感,轻微的震动感,一点点传递着某一种信息。
这是约定的一部分。
在古诺没有完全来到这里的时候,在必要的时候,他来负责古诺的活动,这五根线条代表着古诺的一切物质存在,他通过这五根线条拉扯着古诺的身体。
至于怎么看见。
并不需要看见,他要做的并不是让古诺杀死谁或者攻击谁,他要做的,是让古诺不要离开‘原地’,不要穿过更遥远的地方,不要到达卡尔蒂安之外。
不要进入到‘隔日’之中。
——拉芙兰,过往。
男人和古诺的第一次见面……不,应该说,男人和古诺第一次的‘认识’是在大约十二年前,那个时候的拉芙兰依旧面临着各种大小不断的纷乱,王朝落幕的最初几年总是这样,每个地方的王权残党和贵族依旧做着复兴王朝的梦,那段时间,骑士团余孽和民间人民的战斗也时常发生。
男人第一次遇到古诺就是在这个时候,当然,遇到的并不是古诺本人,而是古诺的‘乐谱’,一个被油纸包裹起来的乐谱,放着一些手写的笔记,存放在厄尔塞纳地区的某个濒临关门的音乐厅中——那个时候的音乐厅基本没有客人了,在战乱时期,欣赏那些高雅的艺术的人少了很多,一些普通地区的音乐厅或者别的什么相关的东西,基本都是入不敷出的状态了。
这个油纸包就这么静静停留在储物柜之中。
“这个东西啊?好多年前就放在这里了,现在这些没人认领的东西我们都准备处理掉了,你要买吗?放心,都是已经过了保存期的,即便后面这些东西的主人找来,他们也不能够拿回去,我们对于这些逾期的东西一般都是直接处理,打包回收或者有人过来捡漏。”
负责管理这些东西的男人用自己的手掂量了一下这个油纸包的质量,不重,甚至可以说很轻,一般来说这么轻的东西里面装的肯定不是黄金或者白银,即便有价值那也应该少得可怜,再说了,这个油纸包上的名字他也想不到什么,应该是什么普通人而已。
在很多年前音乐厅搞过寄存的业务——为了弥补上资金的空白,只需要花费一点点的财富,就能够将自己的物品在这里寄存很久,最开始推出这个业务的时候仅仅只是为了赚一些钱,因此,在储存的期限上给的很宽松。
所以,直到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才开始处理这些物品。
“感觉都一般般的。”男人说。
“当然了,当然,谁会把太贵重的东西放在这里?说实话,我自己打开了两个掂起来比较重的,我还以为能翻到一些硬币之类的……结果只是两个糖果罐,当初那些人为什么要把糖果罐放在这里?负责打包的人也是,包的这么严实……”
“那个时候骑士团刚到达。”旁边有人提醒道,“我记得那会儿演出进行到一半就中断了,为了防止战争的余波冲击到这里,很多人都赶忙回家收拾东西暂时离开,一些物品也就寄存到这儿了。”
“……哦对对对,好像是这么回事,那会儿我不在厄尔塞纳,我躲到沿海去了。”第一个人挠了挠自己的头,“总之就是这么回事,看中什么就拿吧,随便给点钱就行,给多少都无所谓,毕竟你帮我们处理这东西也算是帮忙了。”
“那如果里面是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呢?”男人问。
“那就算你运气好。”第二个人说,“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如果你能够挑选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那就感谢你的信仰赋予你今日的好运气,你可以去吃个大餐奖励一下自己……就这样。”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第二个人又拆开了一个包裹,这是一个用碎布包裹起来的立方形,他将那些布撕开,将里面那个看起来挺结实的立方体拿了出来。
“……好老的盒子。”第一个人说,“打开看看?”
“呃,发霉了。”
盒子里面放的是一个蛋糕——曾经是蛋糕的某种东西,这个盒子的密封性特别好,以至于直到打开之后这一种腐朽的味道才从里面散发出来,第二个人将盒子关上,然后朝着远处用力一扔,直到数秒后,那盒子落地的声音才传了回来。
“如你所见,大部分都是这样子没有意义的东西。”
“是这样。”
“有看中的东西吗?”
“嗯……还是这个吧。”男人将那一个油纸包拿起来,从刚才开始,他就很在意这个油纸包,从质量和触感来看,这个油纸包之中并不是什么太重的东西,而且很柔软,可能只是一些记录着什么东西的纸张,好像还有那么一两枚硬币,“多少钱?”
“你看着给。”
一枚硬币就足够了……不,还是两枚硬币吧,这里有两个人,如果只给一枚硬币,绝对会引起其中一个人的不满,他将两枚硬币放在桌上,那两人一人拿起一枚,显然,对于这个价格他们感到很满意。
“要在这里打开吗?”第一个人问。
“不了,我准备拿回去再看。”
“那祝你好运。”第二个人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确实是真心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只停留在了这一次的交易之中,在这一场交易还没有被破坏之前,他们的关系并不会恶化。
“你们觉得这里面会是什么?”男人问。
“都用油纸包起来了,至少也得是稍微有点价值的东西吧?如果说油纸里面放着是几张有用的东西你就赚大了。”
“但愿?”
这里面装着什么,他并不是特别在乎,他仅仅只是经过这里,然后看见了这些东西而已,这一个油纸包之中不出意外的话就是纸张,他对纸张本身感兴趣,如果纸张上还有文字的话那就更好了——如果这些文字是什么具备意义的内容的话。
如果这些文字是别人的人生的话。
——如果有谁阅读到了这一行文字的话,那么,很高兴认识你,不过很抱歉,我现在可能还没有办法和你碰面,还需要一段时间,很漫长的时间,如果对这些文字不感兴趣的话也没有关系,将这个东西扔掉就好,它们必然会到达我希望认识的人手中。
——不论是谁都可以。
油纸包里面是几张乐谱,和一封信件,没有写收信人的名字,只有寄信人的名字,和乐谱上那位作者的名字是相同的。
男人沿着街道行走,看着这封信上的内容,那优美的字迹因为时间的侵蚀而染上了一点点的溢色,没有关系。
他将信件举起,借着太阳的光泽,他看清楚了那落款的名字。
“查理·弗朗索瓦·古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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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y a dictionary to own my god(买本字典来拥有我的上帝)”
《God-free》-Zr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