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也没怎么睡好,阿珩的梦中总是迷幻。自打踏上月离这块土地,好像有无数的灵魂想要来占领她的脑子,及至醒来,耳边都好似还回荡着低语。
翻身出门去,借着清早的晨光,阿珩看见白瑆在院子里练箭。白瑆的动作轻盈而精准,箭矢如流星般划破晨雾,每一声弦响都必中,甚至有三箭重叠,把个靶子射穿。
要说阿珩见过箭术最厉害的还属卓琅,可内行人一瞧就知道,这小姑娘的箭法已臻化境炉火纯青,卓琅未必胜得过她。
阿珩裹着羊皮褂子蹲在一边,打着呵欠看白瑆练箭。
箭筒中的箭都用完,白瑆才意犹未尽放下弓,走过来喝了一口水,好像是对阿珩,又好像是对自己说:
“昨夜下霜太狠所以不得骑马,所以今天练箭不十分如意。感觉身子都还没活动开呢。”
阿珩没睡好,迷瞪着眼睛:“你日日练?”
白瑆道:“那可不嘛?我是未来的族长,若不勤加练习,怎能服众,怎能担此重任?”她说得很轻松,仿佛这是她认准的天赋命运。
这几乎侧面印证阿珩对月离族母系社会的猜想。
“你身上有伤。”白瑆瞧着阿珩,“自然也是会些武艺,不知你练什么?”
“枪。”阿珩说出自己最喜欢的武器,但实际上她擅长用刀。
“哦?”白瑆斜过身靠着藤草编的椅子,“枪可不是易学的。枪看上去轻巧,实际上很有重量,需要深厚的内力与精准的掌控,你看上去有些瘦弱了。”
阿珩轻笑:“你的弓力气也不小,可你的身体和我差不多。”
“哈哈。”白瑆觉得很有趣,“我只是天生这副小骨头,可我的劲儿可大得很。我们族里的男人,现在已极少有可以打得过我的。”
远方太阳已从地平线完全露出轮廓,金色的光芒洒在两人身上,晨雾渐渐散去。帐后的人声逐渐嘈杂,一种新的活力在空气中弥漫,让阿珩产生一种莫名的归属感。
“走,吃早饭去。”白瑆站起来,漂亮的小辫子也跟着振了一振。
别人见了白瑆都打招呼,叫她一声“小公主”,语气中带着亲昵与尊敬。白瑆带着阿珩走入一个帐中,帐内已是备好了热气腾腾的食物。坐在上首的是一个老妇人,左边和右边都各自坐着一对夫妇,见白瑆来,他们相互笑了一下,老夫人发问:
“羊呢?”
显然昨天他们因为羊儿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白瑆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把责任推脱给阿珩:“半道上遇到一个走失的姑娘,便带着她回了营地。人自然比羊重要,奶奶,您说是吗?”一边说,她一边扑到老妇人怀里去,有些撒娇的意思。
老妇人的目光这才转到阿珩身上,眼神温和却带着审视:“既然来了,也算有缘,请坐下吧。”
她什么都没问,帐中其他人也什么都没问。
早饭的氛围很好,阿珩有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有时候可以听懂。想象着母亲或许曾经也过着这样温和的日子,她不禁微微笑了。
吃过早饭,阿珩要告辞,但白瑆不允许:“若非遇见我,你昨夜不是冻死就是被狼吃了。今夜你走不出月离,也会是同样的遭遇,所以我得负责到底。”
阿珩道:“我很喜欢这里,但我真有事要办,再不敢耽误。”
“你不是说你是替你的母亲来看看故乡么?故乡已到,还有什么急切的事情?”白瑆挂着一缕审视的微笑问阿珩。可不等阿珩回应,她又笑:“自然啦,月离曾是个国家,人口也不少,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你母亲的姓氏和家族,或许我能帮你找到一些线索。”
阿珩犹豫片刻,自觉其实并没有隐瞒的理由,她道:“我母亲姓兰,兰雪姬。她曾住在月都,可我好像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月都了。”
白瑆的眉头好似有一只马儿跑过,伴随着她的眼神闪过一丝惊动,旋即又恢复了平静:“兰?兰雪姬?那个逃跑的王后?”
阿珩心中一震,没想到白瑆年纪这么小也知道母亲的事情。
阿珩追问:“你竟知道她?”
白瑆道:“整个月离谁不知道呢?她曾是月离最厉害的女将军,我听说过她的故事。月离国主无德,封她为后时我族人也是一片惋惜,后来都说她死了,但也有说她跑了的——原来她真跑了,还生下你这么大的一个姑娘。”
阿珩才要追问,白瑆却警惕起来:“你可别拿这样的人来和我套近乎,我没见过她——你如何证明你是她的孩子?”
阿珩无法证明,母亲没有留下任何相关的遗物给她。
“不要紧!”仿佛是遇上了什么新奇的事儿似的,白瑆却突然高兴起来,“我带你去见奶奶,奶奶见多识广,你是真是假一眼可辨!”
白瑆牵着阿珩去见那老妇人,把阿珩的话复述给老妇人听。老妇人很平和地听过后,又很平和地回应:“我们和王宫的关系不深,也从未和王后有过交集。听来你只是想去月都的遗址看一看,可那里已是一片平地了。”
是啊,母亲是困于月都王宫的王后,白瑆一族向来迁徙不定,和她不可能产生交集。即便证明她是王后的女儿又如何,白瑆早已经表明自己对月离王宫的态度——他们彼此并不相关。
阿珩心中涌起一丝失落,但很快又释然。她深知此行目的并非追根溯源,而是提前探寻月都与宝藏的秘密,以免落入有心之人的陷阱。
阿珩道:“一路问询过来,其实我大概已路过月都。如您所说,那地方已是一片荒地,除了一些尚未被风化的石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也许我追寻的不过是一段记忆,如今亲眼所见,也算是对母亲有所交代。”
望着白瑆,阿珩又道:“我非常感激你们的帮助。不瞒你们说,我母亲曾说过,她曾守卫过一片永不会结冰的湖泊,我从月都经过,就是为寻找那片湖泊,若你们知道那湖泊的线索,还请不吝赐教为幸。”
老妇人笑道:“孩子,你往窗外看一看,寒冬时节,连土地都已经冻如铁块。假如你流下一滴泪,泪水也会冻成冰珠。在这样的土地上找一片不会结冰的湖泊,和找一个本不存在的神灵一样,都是虚幻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