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二年的秋天,庆喜班那股霉味最重的樟木箱出事了。班主裴松拿着黄铜钥匙,手停在半空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箱子。为啥呢?这箱子可是祖师父严禁开启的“鬼王箱”,这会儿正往外渗着暗红的水渍,空气里还飘着一股铁锈和脂粉混合的怪味,闻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女儿玉蝉缩在墙角,手里紧紧攥着护身符,那符纸上用朱砂画的钟馗像,被潮气晕开,就像淌下了一行血泪。她小声跟裴松说:“阿爹,班子里都传这是遭了戏煞……”
裴松没搭理她,拿着烟枪在箱角上磕了一下。嘿,怪事来了,箱盖“砰”的一下弹开了。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七色戏服,最上面是一件玄黑的武生靠甲。仔细一看,那刺绣蟠龙眼珠竟然是用人血点成的,太吓人了!裴松伸手把盔甲拎起来,猩红的内衬突然渗出粘稠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腕爬成了蜈蚣状的血痕。玉蝉想尖叫,可那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更邪门的是,那堆金线绣的云纹中,缓缓凸起一张人脸轮廓。
就在这时,箱底传来一个女子幽幽的叹息:“班主好狠的心……”紧接着,七把匕首从靠旗夹层叮当落地,刀柄上刻满了蝌蚪状的咒文。
到了夜里三更,裴松在镜子前刮脸。铜盆里的清水“唰”地一下变得猩红,水面上浮出一个穿青衫的背影,水袖甩动间,还带起了凄厉的唱腔:“望家乡去路遥——”
裴松吓了一跳,喊了一声:“云老板?”手一哆嗦,把铜盆打翻了,水渍在地上蔓延成北斗七星的形状。他突然想起来,这是二十年前名震津门的武旦云雁卿,当年在《昭君出塞》戏台上离奇暴毙,尸身连个伤口都找不着。
这时候,镜面咔咔地裂开,像蜘蛛网一样。青烟凝成了实体,云雁卿半边脸还保持着油彩勾画的娇媚,另半边却腐烂见骨,蛆虫在眼眶里钻进钻出。她用指尖挑起靠旗中的匕首,刀光映出裴松惨白的脸,说:“当年班主在我茶里下药时,用的就是这把刀挑断我脚筋……”
玉蝉在库房发现了一张泛黄的戏单。民国二年重阳那页,用朱砂圈着《钟馗嫁妹》的戏名,旁边批注小字:“丁督军点戏,赏银二百,雁卿代演”。装戏单的檀木盒底部,藏着一张当票残页,上面写着:【癸丑年四月初九,死当青罗彩帔一套,典银五十两,当期永不赎——经手人裴松】
老琴师突然在玉蝉身后开口:“那彩帔是云姨的命!班主贪图丁督军的赏钱,逼她顶替重病的师妹唱鬼角。”说着,琴弦无风自鸣,发出呜咽般的滑音。
到了晚上,祠堂烛火突然暗了下来。供桌上云雁卿的牌位渗出黑血,玉蝉眼睁睁地看着阿爹的右手不受控制地举起匕首,朝自己左胸刺去。
裴松在医馆醒来的时候,胸前缠满了浸透血渍的纱布。郎中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刀尖离心脏只差半寸。您这伤……像是被七把刀同时捅的。”
当天夜里戏班排演《白蛇传》,玉蝉惊恐地发现,父亲走台步时竟踩着云雁卿独有的圆场步。更吓人的是,他后颈浮现出墨色刺青,正是云雁卿生前为遮掩伤疤纹的海棠花。玉蝉刚想说“爹!你袖子里……”突然就不敢出声了。只见裴松的青衣水袖中垂下七条丝绦,每条末端系着一把匕首,刀尖齐齐指向台下空座。暗处传来轻笑:“当年丁督军就在第三排看戏呢……”
重阳那天,雨下得跟瓢泼似的。裴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向戏台,靠旗在雨中自动披挂到他身上,七把匕首悬浮成北斗状。云雁卿的鬼影从旗面剥离,腐烂的手指按向裴松眉心,说:“时辰到了,该你尝尝万刀穿心的滋味!”
“等等!”玉蝉举着族谱冲进雨幕,喊道:“云姨你看这里!”泛黄纸页记载着光绪三年的旧事:班主裴家曾祖为救被恶霸强占的云家班女旦,自愿穿上诅咒戏服代其赴死。两行朱批在雨水中浮现:【怨衣噬主,唯献水火可解】
裴松一听,突然夺过火把冲向戏台。火焰吞没靠旗的瞬间,七把匕首在火中熔成银亮溪流,与暴雨交融成巨大水幕。水幕里重现当年真相:丁督军的副官将匕首捅进云雁卿后背,而递刀人——竟然是年轻时的裴松。
裴松叹了口气,说:“原来我欠你两条命。”说完,他纵身跃入火海。燃烧的戏服里传出两声叹息。等火灭了,灰烬中静静躺着一枚鎏金海棠簪,花瓣上凝结着像泪滴的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