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楚绵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点,发出了一条晚餐邀约。
傅靳年收到讯息时,人正在书房。
屏幕上“一起吃个饭?”几个字,让他原本翻阅文件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鲜少这样主动。
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回复干脆:
【哪里?】
楚绵很快发来一个西餐厅的定位。
夜风裹挟着细小的雪沫,拂过行人的发梢。
傅靳年亲自驾车,抵达了楚绵选定的餐厅。
餐厅位于一栋建筑的顶楼,露天阳台视野开阔,可以将大半个京城的夜景尽收眼底。
楚绵选了阳台角落的位置,四周有暖炉烘着,倒也不觉得寒冷。
她看着傅靳年由侍者引着走过来。
男人今日穿了一件深色高领羊绒衫,外面罩着同色系的长款大衣,领口处,一条极简设计的银色链条在灯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衬得他原本就冷峻的侧脸多了几分柔和。
楚绵心念微动。
以往见他,多是沉稳肃穆的商务装扮,即便休闲,也从不佩戴这类饰品。
他这样穿着,倒确实顺眼不少。
傅靳年在她对面落座,侍者躬身递上菜单。
“想吃什么?”楚绵先开了口。
傅靳年将菜单推向她:“你定。”
楚绵也不推辞,点了餐厅的几样招牌菜。
傅靳年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她的肤色比往常要白上几分,像是上好的瓷器,却也透着几分倦意。
他眉头蹙了一下:“这几天在忙什么?看着有些疲惫。”
楚绵端起面前的温水抿了一口,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思绪。
这几日体内的毒素隐隐有发作的迹象,气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快过年了,准备些年货,大概是累着了。”
她轻描淡写地解释。
傅靳年沉吟片刻:“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下次可以带上我。”
“已经都置办妥当了。”
侍者很快将开胃小点送了上来,精致的摆盘赏心悦目。
两人开始用餐。
傅靳年用餐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他很自然地将楚绵那份沙拉里她不爱吃的洋葱丝一一挑拣出来,拨到一旁的小碟里。
楚绵握着刀叉的手指微微一顿。
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知道她不吃洋葱的?
不止是洋葱,姜、蒜这类气味辛窜的佐料,她也一向敬而远之。
他似乎都了若指掌。
这份细致,让她心头掠过复杂。
阳台外的雪似乎下得大了些,细密的雪花在暖黄的灯光下飞舞,如同无数振翅的白色飞蛾。
“如果在锦海,是见不到雪的。”楚绵望着窗外。
她转回头,看向傅靳年:“京城每年都会下雪吗?”
傅靳年握着酒杯的手指修长有力,闻言,眉梢意外地挑了挑。
“京城地处北方,冬季降雪是常态。”他声线平稳,“你以前没有了解过?”
楚绵摇了摇头:“只是感叹京城的天气,与我从前所见截然不同。”
“听说过,却未曾亲历。”
“今年的雪,已经下得算晚了。”傅靳年道,“往年这个时候,雪景更盛。”
楚绵随意地接话:“那你喜欢京城的天气吗?”
“还行。”傅靳年给出惯常的简洁回答,“习惯了。”
楚绵“唔”了一声,像是随口闲聊:
“那你出差,是不是也和旅游差不多?可以去不同的地方看看风景。”
傅靳年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无奈道:“出差终究是为了工作,不过是换一个陌生的城市处理事务。行程排满,哪里有心思看风景。”
楚绵垂眸,用叉子轻轻拨弄着盘中的食物,语调依旧随意:
“那前段时间,你去的是哪个城市出差?”
“那边……”
“也像京城这样下雪吗?”
她问得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延续着方才关于天气的话题。
傅靳年执着刀叉的动作,在那一瞬间,有了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仅仅一秒,快得如同错觉。
他很快恢复如常,抬眸看向楚绵,神色镇定自若:“去的是南方的一座城市。”
“那边绿化很好,不像京城,一入冬便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了。”
南方。
绿化很好。
楚绵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缓缓垂下眼睑,遮住了眸底骤然泛起的寒意。
“是吗?”
她轻声应道,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雪声吞没。
傅靳年并未察觉到她语气与神态的细微变化。
他只当楚绵是在关心自己出差的行程与见闻,心中甚至隐隐升起愉悦。
这种被她主动关心细节的感觉,对他而言,颇为新奇,也有些受用。
至于谎言......
他以出差为由去了阿婆罗,注射一年一次的极乐。
这件事,不能告诉阿绵。
极乐所带来的痛苦与未知的凶险,他一人担下就好了。
另外......
傅靳年抬眸看着楚绵微颤的睫毛,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五年前医生研究得出,极乐所带来的不只是体质上比普通人更优越的好处,也不只是一年一次的痛苦折磨,还有......
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无法正常生育。
他本来不以为意。
因为得知消息的时候他本就孤身一人,也不想留下什么血脉传承。
但如今,一切都变了。
变得让他猝不及防,始料未及。
他抬手,用公叉夹了一块烤得恰到好处的鹅肝,轻轻放在楚绵面前的餐盘里:
“尝尝这个。”
温热的鹅肝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楚绵的视线落在盘中那块色泽诱人的鹅肝上,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去,宛如窗外飘落的雪,带着彻骨的寒。
谢安月给她的那张照片,此刻在她脑海中无比清晰。
照片右下角,拍照软件自动生成的时间与日期水印,清晰地显示着——
正是傅靳年对她宣称出差的那三天。
而照片的背景,是黄沙漫天,荒凉广袤的异域景象,远处是机场塔台模糊的轮廓。
那样的景象,与他口中“绿化很好”的南方城市,何止是天差地别。
一个字,都对不上。
所以,他真的对她撒谎了。
在她明确说过,不要骗她,他郑重答应之后。
在她以为,他们之间至少可以保有最基本的坦诚之后。
他还是选择了隐瞒,用一个拙劣的谎言来搪塞她。
那句“有些金屋藏娇的戏码,藏得越远,才越不容易被发现”,谢安月当时带着恶意的揣测,此刻竟也显得不那么荒诞了。
尽管楚绵清楚,傅靳年绝非沉溺女色之人,他去那样的地方,必然有更深层的目的。
但,欺骗就是欺骗。
她曾对傅靳年说过,让他一定不要骗她。
他当时是如何回应的?
他说好。
记得他当时的眼神,深邃专注,仿佛承诺重若千钧。
如今想来......
承诺,轻如鸿毛。
楚绵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一点点下沉,坠入冰冷的深渊。
她没有去看傅靳年,也没有去碰那块鹅肝。
只是沉默地,切割着自己盘中的牛排,机械地送入口中,味同嚼蜡。
傅靳年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一丝微妙变化。
他看向楚绵。
她低垂着头,只露出白皙的颈项和线条优美的下颌。
“怎么了?”
他问:“不合胃口?”
楚绵缓缓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只是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比平日里更添了几分疏离与冷淡。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没有,很好吃。”
“只是在想,傅二爷日理万机,出差去那么好的地方,却没时间欣赏风景,真是可惜了。”
傅二爷?
傅靳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他细看楚绵的神色,又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或许,真的是他多想了。
他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异样,继续用餐。
只是接下来的时间,楚绵的话明显少了很多,多数时候都是傅靳年偶尔问一句,她才简短地答一句。
阳台上的雪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远处的霓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