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很快就来了。
金珠伤势极重,太医叹气,说是五脏碎裂,活不了了。
珍珠死时的那种恐惧,瞬间又弥漫了明斐周身——甚至比那日更甚。
如果没有金珠相护,此刻被太医判死刑的人,便是她吧。
她不明白为何怀了孕的女子,在这个宫里都会死。
但事实的确如此。
她……一定要逃出去!
“参见皇上!”
明斐猛然一惊,愣了片刻之后,本能地想要躲起来,可身子一动,她便知不妥。
他是皇帝,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
她不能惹怒他。
“阿斐,吓着你了?”文宣帝大步走进寝宫,掀开床帐,看到明斐煞白的脸,赶紧宽慰她。
明斐嘴唇颤动,眼泪无声落下。
她怕开口泄露自己的心思,便只能演——如何勾起男人怜弱之心,她一向擅长。
果然,看到明斐的眼泪,文宣帝叹息一声,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一股子腐朽的气味瞬间裹挟了明斐。
明斐胃中一阵翻滚。
从前只觉得难闻的气味,怀孕之后因对味道敏感,压根承受不了。
忍了又忍,她实在没忍住,不由推开了文宣帝,按着床板干呕。
文宣帝眼中浮现杀意。
明斐边呕边哭:“血……金珠流了好多血……太医说她活不了了……臣妾害死了她……臣妾好怕啊……”
文宣帝眼中的杀意褪去。
他拍了拍明斐的背:“没事了,朕会重赏那个宫女的家人,也会命人严守栖霞殿,阿斐不要怕。”
明斐拉住文宣帝的手臂,声泪俱下:“皇上,臣妾真的好怕……皇上,臣妾只有您了……”
文宣帝不喜欢妃嫔哭哭啼啼,应该不会久待。
果不其然,文宣帝耐心告罄,宽慰了明斐几句就离开了。
明斐确定他离开栖霞殿后,哭声戛然而止。
她缩在床上,用手抱住了膝盖,整个身子所成一团,抖如筛糠。
她看见他眼中的杀意了。
他想杀她。
原来,要宫中怀孕女子死的人,真的是皇帝!
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
景王府。
明安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这几日她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浑身是血的明斐哭着向她求救。
虽然,明舒说有清虚道长的符箓,明斐不会有事。
虽然,景王也派人去打探过了,明斐在宫中安好。
可她心里还是慌得厉害。
犹豫再三,她仍是去找了景王:“王爷,我想进宫见一见阿斐。”
景王揉了揉眉心:“皇帝不让人进后宫,我的玉牌也不好使啊……”
明安一脸失望,她知道这事确实为难景王了。
谁知景王话锋一转:“我找傅直浔,让他的人带你进去。”
明安一怔,奇怪道:“为何?”
景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这位妹夫,可比我厉害多了。”
一日后,在傅夜的安排下,明安假扮宫女进了栖霞殿。
看到几乎没什么人的栖霞殿,明安有些奇怪,正想问身边那个高高的侍卫,却听他说:“我就在外面,有事叫一声。”
言罢,便跟道影子似的,翻墙消失。
明安不敢在院中逗留,飞快进了屋子。
明斐坐在一桌饭菜前,听闻开门的声响,不由转过身来。
“阿斐,是我。”
“长姐?”明斐怔愣了一瞬后,猛地站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明安见明斐全须全尾的样子,长长舒了一口气:“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这些日子老梦见你出事,我实在放心不下,就想法子进来看看你。”
明斐眼圈一红,但下一刻又急道:“长姐,我很好,你赶紧回去吧。”
明安点了点头:“好,我这就走,你自个多保重……”
话音未落,院子里传来宫女的声音:“参见皇上。”
明斐的脸色一僵。
明安亦是有些慌乱。
明斐一咬牙,急忙将明安推到屏风后面,叮嘱:“长姐,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声。”
明安觉得明斐这话有些奇怪。
不应该说“你藏一下,我尽快让皇上离开”吗?
但事到如今,她也无法细问,只点了点头。
明斐转身径直走到门口。
门开了,皇帝进来了。
明安侧身躲在屏风后面,能看到两人的身影。
明斐和皇帝在桌前坐下。
明斐斟了酒递给皇帝,皇帝却没有接。
明斐毫不犹豫地将酒一饮而尽。
当她再次将酒水递给皇帝时,皇帝接了。
明安的心忽然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
明斐不会不知道入皇帝口的东西,必须经人试毒。
而她一个孕妇,是不能喝酒的。
她为什么要让皇帝喝这壶酒?
直觉告诉她,这酒水有问题。
可明斐要做什么呢?
*
傅府。
今日是官员休沐的最后一天,傅直浔带明舒去城外游玩。
明舒并不是很想去,委婉道:“外面有点冷。”
屋子里多暖和啊,睡睡觉,看看书,品尝品尝美食,再打打坐,圆满的人生不过如此。
傅直浔瞥了眼她的腰:“我昨晚摸时多了一圈肉。”
明舒低头捏了两把:“没有啊。”
傅直浔面不改色:“哦,那大概是我摸错了。”
明舒知道今天她要是不出门,他会杵在她面前找一千个理由让她去。
算了,那就走吧。
谁知刚行到门口,明舒腰间的香袋却掉在了地上。
她不由驻足,俯身捡起了香袋,却没有系回去,而是拿在手里盯着看。
这个香囊是长姐亲手做的,系得很牢,怎会突然掉了?
傅直浔见她神色凝重,开口问:“怎么了?”
明舒回了句“等我一会儿”,便十指翻飞,卜算卦象。
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等手停下来,整张脸绷得紧紧的。
她又取出三枚铜钱,再次卜了一卦。
卦象跟前一卦一模一样。
明舒猛地抬头:“大凶之兆,长姐出事了!”
傅直浔亦是变了脸色:“今日你长姐进宫去看你二姐了。”
明舒惊愕之下,一把拉住傅直浔:“进宫去!兴许还能挽回——不,一定要挽回!”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宫里。
路上,傅直浔放了信号弹,让傅夜派人接应,可等两人抵达宫外时,却并未有人等候。
傅直浔眉眼一沉,那便只能硬闯了。
明舒拉住他:“我来布阵,引出宫中的怨灵和阴气,我们再趁乱进去。”
说罢,她盘膝而坐,十指结印,以清气护住魂魄时,体内的幽冥之火涌出,烧开了阴阳两界的通道。
刹那之间,那些想去往生却又被困在宫中,找不到归途的亡魂和怨灵叫嚣着从四面八方而来。
冲天阴气透皇城。
层层乌云遮住了本就寡淡的日光。
明舒睁开了眼,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
她取出八张黄符,黄符由清气牵引,飞过了高高的宫墙。
“好了,走吧。”
傅直浔环住她的腰,一边将浑厚的内力输入她体内,一边带着她掠入宫墙。
黄符所经之处,大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但对傅直浔和明舒而言,却是遮蔽行踪的最好方式。
傅直浔背着明舒,在风中飞掠。
很快,两人便抵达了栖霞殿外。
几个侍卫模样的人从另一侧赶来,傅直浔没有避他们,而他们见到傅直浔也纷纷用眼神行礼。
“傅夜呢?”傅直浔沉声问。
“是傅夜传的消息,让属下几人过来。我等刚到,还不知发生何事。”
“守在外面,不准放任何人进来,也不准让任何人出去。谁要硬闯,杀。”傅直浔眼底一片冰冷。
他带着明舒掠进栖霞殿。
院子里,几个宫人倒在地上,一看便知是被傅夜弄晕的。
突然,寝宫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傅夜一见傅直浔,当即单膝跪地:“主子,景王妃重伤,皇帝被属下打晕,属下现在就去抓个太医来……”
他话音未落,明舒已经冲了进去。
“赶紧去!”傅直浔丢下一句,紧跟其后。
寝宫中弥漫着血腥味。
明斐抱着个人坐在地上哭。
那人穿着宫女服。
从正月初一开始,宫女服便换成了西子色。
春回大地,东风吹醒山与水,碧水映蓝天,此色为西子之色。
很是清新温暖的颜色,此刻却被鲜血浸染得一片暗沉。
一把匕首深深刺入那人心口,只露出刀柄。
血,便是从那里涌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