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簌簌,坠入江知寂的发梢、眼睫。他的肩头也不可避免落了一层白雪,温绮罗将那碧玉雕琢而成的翡翠攥入手心,感受那沁凉逐渐被体温所包裹。
温绮罗微微抬眼,对上江知寂漆黑如浓墨的双眼,与这霜雪之夜无二的眼瞳中宛如映出她的身影。
碧玉菩萨被镌刻得事无巨细,可想而知当时定然耗费了很大的心血方能如此,可那时候正是忙中偷闲,每日赈灾要往返周旋于四个县,回到客栈时已然是累到手臂都抬不起来,温绮罗只觉得那段时间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好像做了许多,却又想不起来个中细节。
未曾想,江知寂竟能选出时间雕刻这么一个小玩意。
温绮罗心神晃动,她朝着江知寂抿出一个温然的笑意,却未发一言,只将这份心意收拢在心中。
储藏,深敛。
雪停后很快便是开春,距离回京的日子便更近一步。
门外的那株大树生出崭新的嫩芽,稚嫩青翠。温绮罗看着房内,在兰州府的这些日子,待在府内的日子却并不多,房间内新添置的东西不多。来时如何,去时也如何。
几个女使穿行于院落之中收拾行囊,温绮罗站在窗前,轻叹。
初到兰州府,以为会在此待上许久,偏安一隅,安渡一生。可不过两三年,便再度要回到京城。
“可收拾好了?”温长昀大步流星走进来,他是武将,所要携带的东西并不多,抬起眼眸看向温绮罗。
温绮罗微微颔首,浅浅一笑:“都收拾好了,江家呢?可是收拾好了?”
数辆马车停在温府外,这动静声势颇大,自然也引起一些百姓前来围观。
“如此,便要回京了。”温绮罗转过身子,裙摆随之微微摆动,最后看了一眼曾居住过的院子。
春暖花开,冬随雪起,四季在窗前轮换,虽然边关处处不及京城繁华,却自有人情冷暖处处简单。
“女郎小心。”白雪提着温绮罗的裙子,扶着温绮罗上了马车。
初春满城烟柳,春风和煦。
温绮罗伸出拂开车帘,街道上各色店铺琳琅满目,来往行人见到马车后便下意识地闪躲。她拂开车帘,瞧见铺子的生意正红火,几种时令的糕点正兴盛。
桃花糕淡粉酥软,即便是三四岁的小孩子手中都捏着一个。
这是大夙最平常不过的一个春天,却是难得一见的场景。
马蹄声碎,惊扰春日。
一时间心中思绪万千,温绮罗阖着眼皮假寐。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停。
半个月后,抵达京城。
“好生热闹啊。”
到了京畿,便愈发繁华。先前在兰州府还不觉得,等到了京城后才发现京城当真是处处都是人间盛景。往来叫卖者不绝于耳,宽阔街道上时不时便有衣装盛美者打马而过,春风得意。
接连行路半个月,又要顾及着谢白山的身体,速度便放慢了许多。
车马停在温府,下人们便马不停蹄地搬卸行囊。
温绮罗眉头稍微舒展,再次回到温府,倒是还算适应。
可江家在此地并无根基,若是想要在此地久住,恐怕还需另行找房子。和江知寂认识这么多,仍旧不知道他的深浅,先前以虞家郎君的身份出现,不论是从谈吐还是做生意,眼光独到,就连债券都拿得出许多银两,可见其绝非是池中之物。
然江家人其他人却并不知道江知寂的底牌,只知道自家出了个文曲星,中了解元,日后即便再差,也不可能会差到哪里去。
温绮罗提着衣摆走下马车,低垂着眼眸,过长的睫毛遮掩着眼底的思绪,心中暗忖。
温家足够大,自然能够安置下来所有人,只是还是不够,江家那么多人,在京城若是没有立足之地,万万不行。
要先去买一个宅院,位置却又不能太偏。
她正想着,一声巨大而沉闷的声响打断了温绮罗的思绪,她微微侧目,却见温府身侧的宅院有人正在进进去去搬运黄梨木的椅子。她杏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温府周遭所居住的人是个商贾,家中财富不知凡几,只是这一家人一年四季甚少能够见到人。
搬卸东西的人正在里里外外搬运东西,温绮罗定了定心神,走上去轻声唤了一下搬运的杂役:“这位小郎君,你们嫩为何在搬这些椅子呢,可是这一户人家出了什么事?”
这男子放下手中沉重的黄梨木椅子,见是个靡颜腻理的娘子,便道:“这宅院的主人正要举家下南方去,这宅院正想着近段时日便卖掉。”
商人自古以来皆是如此,流动性太强。
逐利而行,南方一代想来富庶,如此倒也算是说得过去。
温绮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那这宅子可卖出了?”
提及此事,这汉子却摇了摇头,可到底是个热心肠的,他爽朗地笑了笑,道,“这我并不清楚,女郎不妨亲自去问问。”
说完,他便继续忙碌着搬着黄梨木的椅子。
她不再犹豫,若是江家和温府做了邻居,倒也算是一件好事,彼此之间能够有个照应。
温绮罗走到大门内,原本奢靡的院落此时却变得一片狼藉,人去楼空,她也不免伤春悲秋。
能搬走的都搬空了,搬不走的假山草木,倒是还保持着原有的光鲜亮丽,院落极大,住下江家所有人也绰绰有余。
她快走两步,找到堂屋内的年轻郎君。
那郎君见到温绮罗愣了片刻,旋即认出来这张脸是谁:“你是温家二娘子?倒是许久未见了。”
他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欣喜,上上下下端详着温绮罗。
温长昀备受宠爱的二女儿,被放在心尖上,当成眼珠子一样呵护着,京城谁人不识。他也有两三年未曾见到温绮罗,便抬手:“快请坐,今日贵客登门可有何事?”
士农工商,即便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可在温绮罗面前,却还是要逊色一些。
温绮罗并不虚与逶迤,直截了当道:“李家郎君,我想买下你家这宅院,不知你可能做主?”